《夜氏》无思百忧

1、第 1 章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时值姆鲆皇朝天恩十年春，都城天京却并不为这绵绵如烟的春雨所喜，街道冷冷清清，沿街的商铺紧闭店门，竟是一派萧条。便是少有的几个路人亦行色匆匆，有如惊弓之鸟。忽见四个轿夫抬着一顶青呢小轿急奔在街道中，步伐虽轻盈，仍引起了几个路人的侧目。轿子瞬间已到城门下，几个兵勇涌上前去，为首的头目喝道：“停住！大将军有令，任何人无皇令不得出城！”一只玉手自轿中伸出，五指恰似一朵兰花般缓缓张开，一明黄物件“叮噹”一声坠了下来，虽是在濛濛烟雨中，俯身上前察看的头目却看得仔细，像是被烫到一样，他马上退到一边，向手下的兵士挥挥手，示意放行。轿子安然出得城去，愈行愈远了，在细雨中直至成一个黑点。
　　这守城的头目叫方浩，是京畿兵卫府的一名总兵，为人机敏，平日里又有几分眼色，故颇得上司刘玉栋的赏识。一名叫陈勇的兵士靠过来，面色有些凝重，把方浩拉到一旁，低声道：“头儿，今这事怕是有些蹊跷，我们都还没看到……”方浩急急打断他的话，斥道：“你小子想看什么？别没事找事讨揍啊！”看到陈勇一脸委屈，知道这小子对自己一向忠心，不由地缓下声气：“兄弟，我明白你的心！放心，这出不了啥事！”他拍拍陈勇的肩膀，自己的一颗心却沉了下去，望了望轿子离去的方向，一点欲出未出的东西搅得人心乱如麻。陈勇是个机灵人，虽摸不透是啥事，但顶清楚方浩的脾性，他不愿提这档事，自己瞎猜个什么劲，随即笑道：“头儿，再过一个时辰可就晌午了，日头没出，咱饭可别耽误了！”方浩大笑：“你这泼皮猴精，整一个破落户，哪顿少得你的！”
　　晌午刚过，方浩带手下回营地吃饭，正吃的一半，一小兵气喘吁吁地闯进营地，顿顿巴巴道：“总兵，大…大…将军来了，着你立…立刻去…去城门见…见他！”众兵勇面面相觑，神威大将军司徒青云来了，还要见他们的头儿，这可是大事！方浩急急扒了口饭，冲了出去，兵士们哪还顾不得吃了，扔下碗跟了去，大将军可不是他们这些小兵可以轻易见到的，有机会哪能放过！陈勇跟在方浩后面跑着，心里却犯嘀咕了。雨下得更大了，陈勇不由地暗骂了句：“他娘的，这鬼天气！”
　　司徒青云站在雨中不过片刻，可他却觉得等了一炷香那么久。看到方浩带着一小队人跑过来，衣履不整，更滑稽的是，为首的方浩腮帮鼓鼓的，塞了一嘴的东西，嘴角还粘着几颗饭粒。久候的不满顿时化为冲天的怒气顷刻爆发出来：“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打五十军棍！”手中的鞭子正指着方浩。方浩仿佛被吓呆了，两眼圆瞪着，腿直打着哆嗦，一嘴的饭仍是鼓着，傻傻地任由人带下去。众兵士也被司徒青云的冲天怒气吓住了，耷拉着脑袋退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方浩的惨叫声自不远处传过来，众人便觉得这春雨比那秋雨还要凉上几分，浇得人透心凉。陈勇一向得方浩另眼相看，此时实在看不下去了，也顾不得许多，提起十二分的胆子，“噗通”一声跪在泥水里，颤声道：“大将军，请饶了头儿罢！”其他兵士也跟着跪下来，齐声道：“请大将军饶了总兵罢！”方浩身为京畿兵卫府二十四总兵之一，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官，为人却极好相与，从不像其他将领动辄克扣下级兵士的饷银，只是这一点就叫许多兵士甘心为他卖命了。司徒青云颇有些讶异，这么个蠢蛋似的总兵还满得人心嘛，正待要喝斥他们，身旁的都统刘玉栋低声道：“大将军，正事要紧，皇上那还急等着回复呢！”司徒青云心里叹一声“好险”，只顾着自己的意气了，差点被那蠢蛋气得忘了正事了，只得颔首示意。刘玉栋忙喝道：“停！把他带到马房去。郭侍卫，你带他们速速回营去，多多调派人手，任何人不得出入城门！有违令闯关者务必生擒！”陈勇他们只得跟着这郭侍卫疾步回营，陈勇拖在最后，回首张望，看见方浩被两人掺着，半扶半拖地拉向马房那边，不由地一阵心酸，回想起上午那顶匆匆过关的轿子，心突突地跳起来：“头儿这回怕不是碰在刀刃上了罢！”
　　马房隔着城门不远，因为京畿的战马早已被调用到镇守四关去了，打扫一番，倒成了兵士们闲暇时的赌窝，只是一向阴暗，白日里也点着灯。方浩耷拉着头，眼睛眯着，一动不动。司徒青云极是鄙视他，偏转脸去，示意刘玉栋问他。刘玉栋面白无须，身形颀长瘦削，一派儒将之风，深得司徒青云的信任。刘玉栋看着背部鲜血殷殷的方浩，面上似有一丝不忍，轻声问道：“方总兵，今儿上午可有人出城去？”方浩一愣，微微睁开眼，说：“回刘都统话，今早确有一顶轿子出得城关！”“什么？”刘玉栋和司徒青云同时惊跳起来。司徒青云的脸色更是可怕，沉声道：“你把什么人放出城了？”
　　方浩像滩泥似的软在椅上，结巴道：“回…回大…大将军话，小…小将没…没看清楚…”
　　“什么？”司徒青云怒不可遏：“你竟敢违抗我的将令！”
　　方浩忽直起脖颈来，睁大了眼辩道：“大…大将军，借小将天作胆，也不敢违抗军令！实在是那人持有皇令啊！”
　　司徒青云和刘玉栋对望了一眼，都惶惑万分，齐声问道：“你可看仔细了？”方浩哪敢迟疑，一口应承下来：“小将看仔细了，确确是皇令，上面还镶着青玉凤凰呢！”司徒青云的脸色瞬间变得灰白，身子都几乎站不稳，倒是刘玉栋还镇定，白着脸骂道：“混蛋，把话给我说一五一十地清楚，再这么夹七夹八地，真是要我砍了你的脑袋！”方浩叫苦不已，只得战战兢兢地说了前后原委，还未等他说完，司徒青云忽的冲出门去，只听得他大叫：“来人！传我将令，速调骁骑营五百骑来城门！”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司徒青云已带着五百骑兵追出城门去。方浩骇极，自知闯了泼天大祸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跪求刘玉栋救救小命。刘玉栋听着远去的马蹄声，吐了口长气，叹道：“唉，一切都是天意！祸事近了！”说完也不管方浩，一脸颓丧地走进密雨中，疾步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