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不寂寞》小格的草莓

9、数斯族的小侍女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与十二大族的关系进一步融洽，与父王那种残暴、压制型的血腥统治相比，这些人似乎更喜欢“美丽、聪慧、善解人意”的安吉拉公主。“想要控制一个人，就要掌握他的弱点。”御神官大人的教诲，我时刻铭记于心。赞扬总是比批评更容易让人接受,我真心的赞美十二大族的长处，褒扬他们的处事方法，甚至虚心向他们请教，当他们洋洋得意，潜移默化之中不由地信赖我时，我才慢慢地告诉他们究竟该怎么做。这种方法既能达到目的，又令人愉快。十二大族渐渐地相信，除了安吉拉公主，没有王会对他们这么好，这么设身处地地为他们着想。只有这样我的安全和地位才不会受到威胁。
　　然而，这是不够的，我逐渐意识到高明的做法不应该是让对手联合起来对付我，而是让对手自相残杀。父王当年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做法是严格限制十二大族的往来，违者处以极刑。然而过度的压迫只能导致反抗，禁止本身就是一种致命的诱惑。十二大族不仅秘密保持的联系，各族之间的通婚也是屡见不鲜了。父王的本意是分化对手，其实根本没必要这样，我解除了严格限制十二大族的往来的禁令，北国上下一片哗然。在我的意料之中，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矛盾、起争端。十二大族本身的矛盾从来就没消失过，而经过我精心地“调解”，愈发尖锐：他们磨拳搓掌、跃跃欲试、明争暗斗，忙得不亦乐乎，根本没时间顾及我。御神官大人也不由地对我刮目相看。
　　“安吉拉，可你过得并不快乐”，也许整个王宫只有九夜你一个人知道我不快乐。
　　“怎么会？你没看到我整天在笑么？我这么富有，而且有这么多的朋友陪伴。我怎么会不快乐。”我笑了。
　　“你是在笑，可是我知道你心里并不快乐。”
　　“你怎么知道？”我瞪着他，“九夜，不要这么武断，不要相信你的感觉，因为，所有的真实都是陷阱，这里没有人值得信赖，在利益面前人都会变成欲望的猛兽。”他嘶声道，“也包括我在内？”“是的”，我握住他的手，“为什么你不听我的话回火裂岛？那样我就可以一直是你心里的安吉拉……”

　　在新年将至的一天，御神官在向我汇报北国的庆典活动安排时，突然说，“公主已经回宫有些日子了，我认为您需要一名女侍卫官。”
　　“北宫的女侍卫官已足够，如果您认为庆典活动人手不够，您自行安排便是，无须向我请示”。
　　“我的意思是，您需要一位贴身的女婢”，他不依不饶，“九夜侍卫长出身低微，来路不明，我们有义务保证王族的安全，而且他毕竟是男性，长期跟着尚未婚配的未来女王出入，不合宫中传统，也会给别有用心的人留下话柄。所以，您应该像宫中其他的高贵女性一样在数斯族中挑选一名适龄女子侍奉您左右”。
　　原来是要在我身边安插耳目，我望着尊敬的御神官大人面露微笑，“大人您多虑了，九夜和我情同手足，他不会谋害我。相反，我不习惯不熟悉的人跟着我。至于小人非议，您大可放心，我从不放在心上。您如果没别的事，我想去看看慕莎”。待我快要走出房间的时候，御神官大人的话让我改变了主意，“公主，您不能光考虑自己啊，九夜大人这么年轻，这么有才干，如果加入第七高地……将来一定会大有作为……”

　　北国十二大族之一的数斯族，因精于管理日常器物和服饰著称，是宫中女官和侍卫的首选。新年神祭仪式前两天，御神官大人为我物色的二十名宫女齐集在北宫的偏殿等待挑选。这二十名女子，都是花样的稚龄少女，她们的容貌、举止、声音、甚至表情都完美的无可挑剔。
　　“大家都这么好，我真不知道选谁”，我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心中不禁烦闷，连表情都被调教过，可见御神官大人费了多大的苦心，以后一定没好日子过。“公主选择喜欢的即可”，他倒是咄咄紧逼。“呃，新年的神祭仪式快要开始了”，我说，“不如待我看看她们的表现再作决定，这样可以吗？”我的本意是拖延时间，没想到御神官大人竟爽快地答应了。
　　在新年的神祭仪式开始的这一天，我下了决心，不再拖延，毕竟被一双眼睛盯着总比被二十双眼睛盯着要令人轻松的多，况且这些女子的心机和对御神官大人的忠心程度并无实质差别，无须多作比较。为人所用的是工具，作为工具，智商并不重要，忠心也不重要，只要管用即可。我本想将御神官大人的工具变为己用的计划初步失败，现在只能听天由命。我暗暗向上苍祈福，虽然我一向不信天上的神灵能听得见凡人的心声。然而，事情真的如我所愿有了新的转机。
　　就在我们这一行人奔赴前殿，途经御花园时，我听见一个故意压低的声音从一块大石头背后传来，“姐姐”、“姐姐”。
　　“什么人在那里？”我说。那声音立刻停止。我打发紧跟着我的一个宫女去看看，其她人把我围在中间。那个宫女跑到石头后面，仿佛用力在拽什么。“怎么回事？”我问。“回禀公主，请放心，只是一个小侍女。”那个宫女回答道。“她躲在哪儿干吗?叫她来见我”，我不禁皱起了眉，这又是御神官大人设的陷阱？抑或是其他别有用心的人……
　　“是”，那个宫女转身喝道，“你听见了吗？公主要见你，快出去。”
　　从那块高大奇石的阴影里钻出一个瘦小的女孩子，她低着头，哆嗦着走到我面前，跪下，“王，请您恕罪，我不是有意要打扰您。”
　　“你抬起头来，我喜欢别人看着我跟我说话”。那女孩这才抬起头来，她一双亮晶晶的明眸嵌在新雪般娇艳的脸上，可爱动人。我暗想，御神官大人是什么时候改变了品味，他不是一向喜欢成熟优雅的女子，这个……虽然也不是不漂亮，但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孩子呀。想到孩子，天婴族族长的形象在我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他有张真正的孩子的脸，可是他的眼睛却是饱含着世故、心机的成年人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在那里干什么？”
　　“回禀王，我叫雪儿，是在厨房帮忙的小宫女，我来这里是为了找我的姐姐。”她战战兢兢地说，同时偷偷用眼睛瞟着我身后。
　　“公主，请您恕罪，我并不知道小妹来找我，她年纪小不懂事，让您受惊了。”我身后的一名宫女跪下说。
　　“那么你也是数斯族的？”我笑了，“你找你姐姐一定有重要的事吧。”
　　“是啊是啊”，她回答的毫不含糊，“是人命关天的呢。”
　　“住嘴”，做姐姐的忍不住喝道，“在公主面前不得胡说。”随即又向我道，“回禀公主，雪儿年纪太小，不懂是非，您不要听她乱说。”
　　“你倒是说说是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我想知道事实。
　　“因为姐姐没带护身符”，她委屈地低语，差点哭出来“娘说过，你不能不带这个护身符，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公主……”，那位姐姐想要说什么，被我打断了，“原来你是关心姐姐，我又岂会怪罪于你，”我从她手中接过护身符，那是一串用蓝珍珠串成的挂饰，递给做姐姐的，后者却出乎意料的不接，“公主，作为王族的侍卫官，是不能随意佩戴饰品的。”
　　“是吗？”我说，“那么，你愿意为这个职位牺牲你的性命吗？这个世界上除了亲人，没有人值得你这样付出，包括我在内。你的拒绝，辜负了你母亲，甚至你妹妹的一片真心。”我又转过头对雪儿说，“你是个善良的女孩子，你愿意跟我一起参加神祭仪式吗”？
　　“王，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参加神祭仪式？像雪儿这样的人也可以参加最隆重的神祭仪式？我不是在做梦吧？……”看着这个小女孩激动得热泪盈眶的脸，我心中有了一丝曙光，兴许，事情还有得挽回。

　　雪国最隆重的神祭仪式在北宫的后殿举行。这座被称为神之府邸的宫殿，是父王最在钟爱的宫殿，他说这是最能体现王者风范的宫殿，因此用来举行大型的仪式。神之府邸，外观气宇轩昂，极度奢华，内面由十二根上粗下细刻着图腾的巨型金柱支撑着金碧辉煌的琉璃顶，每一扇窗棂都有能工巧匠雕刻着形态各异的镂空花纹，镶嵌着各种珍奇的宝石，更神奇的是地面是由一大块天然的水晶石铺砌而成的，像是最纯净的湖面，能照出在上面行走的人的容颜。神官们身着黑天鹅绒制成、镶金丝边的朝服，已经点燃了圣火，开始朗诵长长的经文。我瞥了一眼站在我身后的雪儿，她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圣徒。我决定再试一次。
　　“公主，请为雪国祈福”，我于是跪在圣坛的前面，所有的精灵们都跪下来，专注地祈福，祈求神灵宽恕我们与生俱来的罪孽……这与生俱来的罪孽正如今生无法挽回的错误，根本不具有补救的可能，正如一个永远无法长大的孩子不能通过祈福而成长，一个限期将至的人无法通过祈福而获得新的生命，所谓祈福，只不过是到了穷途末路的人寻求心灵安慰的一种方式。没有意义的躯壳，没有信仰的心灵，那才是精灵的生命，真实的生命。

　　神祭仪式终于结束了，我站起身来时，所有的人都应该看到我“不小心”把凤羽珍珠腰饰掉落在地，但没有人吱声，他们只是紧张得面面相觑，这是因为在神祭仪式时，随意说话甚至发出声音都是有罪的。果然在我的意料之中，我若无其事地往回走，机会只有一次。
　　“王，你东西掉了。”雪儿捡起腰饰跑过来替给我。神官们立刻过来拢住她，“干什么？”我说，“神祭已经结束了。她现在是我的女侍卫官了。”
　　“您说什么？”御神官大人显然已经注意到这个小姑娘根本不是她送来的那二十名侍女之一，“您从哪里弄来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子？”他生气地问。
　　“您说过我可以选择我喜欢的”，我冷冷地说，“她可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孩子，她也是数斯族族长的女儿。”“不可能”，他意识到自己错了又立刻改口道，“就算她也是数斯族，公主也没有理由舍弃她那些才华出众的姐姐，而选择她。”他恶狠狠地盯着雪儿，仿佛要把她吞掉似的。
　　“雪儿？数斯族族长的第十一个女儿。没有任何才能和特点，反而因为愚钝受到家族的鄙视，成年后被王宫的厨房收留，职务是小侍女，多年来没有任何长进，这样的人也配留在王身边？你说说你会干什么？”
　　混帐，他居然当着我的面使用悟心术，那个做姐姐的正源源不断地把这些信息透露给他。
　　“我……我会做奶油慕斯和水果糕”，那小女孩十分害怕却努力地回答道，周围有人偷偷笑出了声。
　　“佳奴，你说说你这个宝贝妹妹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御神官大人似乎不屑与雪儿说话。“是”，佳奴优雅的向我行礼，“王，雪儿她虽然成年了，但却仍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虽然她的家事做的还算出色，但是她没有其它任何本领。我认为我比妹妹更适合这个侍卫官这个职务，我能歌善舞，对各种魔法都略知一二……”
　　她还想继续说下去，忽然瞥见御神官大人脸色很难看，不觉住了口。“我要的人不仅要对各种魔法都略知一二，而是要精通”，我不顾佳奴惊讶的样子，转向御神官大人，“您认为女侍卫官需要精通魔法吗？那还不如请神陆吾族长，这些人谁比得上他？我以为我的女侍卫官只要善于做家事就够了，至于您比较偏好精通魔法的、呃，或是能歌善舞的，我也不会干涉”。我又向雪儿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贴身婢女，级别是女侍卫官。你可要不要让我以及对你寄予殷切希望的御神官大人失望哦。”
　　“王，贴身侍女是不是就是做奶油慕斯和水果糕？”她鼓起勇气说，“比这些更难的菜色雪儿也会做，可是雪儿不会别的。”
　　“是的，你不需要会别的”，我回答道，“而且你只负责做给我一个人吃。”御神官大人见状一声不吭，拂袖而走。
　　雪儿就这样成了我的贴身侍女，出乎意料，她是个能干的孩子，不仅饭菜做得棒，我的寝宫也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条，几乎不需要外人插手，甚至宫中的繁缛礼节，也是一教就会，血统纯正的数斯族女子，善于管理日常器物和服饰，对主人更是有着至死不渝的忠心，这也是致命的本能，我终于明白数斯族的女子会是精灵贵族女仆或女伴首选的原因了。同时，她生性单纯善良，让我想起了妹妹慕莎。
　　“雪儿今天也是一样有精神哪”，一大早，她服侍我梳洗就是一幅兴高采烈的样子，“你怎么总是那么高兴？”我揉了揉睡眼惺忪的脸。
　　“今天天气真好呢，王，有什么不值得我高兴得吗？”她反问道。
　　“你真是个幸福的人”，我看了她一眼。“是啊是啊”，她笑着说，“有东西吃，有事做，王又对我这么好，我从来没过过这么幸福的生活。现在请您吃早餐吧？”
　　我心不在焉地吃着她精心准备的早餐，一想到御神官大人前两天意味深长地对我说要送我新年礼物，就心烦意乱，不知他又会耍什么花样。
　　“王，您有心事吗？”，雪儿说，“看您的一幅苦闷的样子，又怎能充分体会早餐的美味和营养呢？”
　　我笑了，“没有，我只是在想御神官大人准备送我的新年礼物。”
　　“哇，是惊喜吧，王，御神官大人很有本事呢，他送的礼物一定与众不同。”
　　只要不是惊恐我就谢天谢地了，我在心里暗暗寻思着。
　　“王，既然是礼物，那一定是好东西哦，您应该高兴才对”，雪儿不改一脸很高兴的样子。
　　这个女孩，她想的，她要的，不多，很单纯，这正是她的可爱之处，遇事她都会从最好的方面去想。而我，自从离开北宫以后就习惯了凡事做最坏的打算。
　　突然，一种奇特的声音，像是怪兽的长吟，又像是雷鸣，远远地，从前殿传来。“是圣钟”，我说，“出大事了。”圣钟是一口用青铜制成的古老巨鼎，镶嵌图腾，就挂在圣殿的前面，它对于雪国的意义，不亚于神木命盘。正因为如此，只对新王即位，新年神祭这样举国轻重的大事，才鸣钟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