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僧名三季》有山居于此

10、第 10 章

　　三季中途因为山路被颠得醒了过来，她刚睁开眼就觉得眼前一黑，天地都在转，滚落的速度和石头的撞击让她几乎分不清自己的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
　　“醒了？能走吗？”
　　沈墨玉听到背上的声响，边喘着气奔跑着边询问，他不敢停，这个时候一停，他不是自己跑不动就是一定会把这孩子丢下了，人都是自私的，更何况他沈墨玉可从来都不是佛家心肠，今日之举已经让他自己都觉得怪异非常了。
　　三季没回答他，她只觉得一颠一颠的，趴着的背温温热热的，她脑袋一歪，顿时吐了出来，但仍有一部分吐在了沈墨玉身上，吐完之后，她就又晕过去了。
　　沈墨玉觉得三季绝对是故意的！这孩子绝对是他前世的冤孽！

　　等到了寒山寺，沈墨玉把门敲的哐当响，等小和尚终于开了门，一抬头看到沈墨玉身上昏迷的孩子，大惊：“墨玉师叔！季师弟怎么了？”
　　三季在寺庙里，因为年纪小也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故而师父他们都称她为师弟。
　　沈墨玉看到自家师侄，却是心神一松，随即身子一倒，两眼一翻就栽倒了，慧嗔及时接住，边慌张地呼喊人：“快来人，墨玉师叔和季师弟昏倒了！”

　　三清把自家弟子抱起来时，他眉头一皱，看着沈墨玉后背几乎全是流淌的鲜血，眼神一时有些复杂。
　　三季的胸前也全是沾染的鲜血，三清抱过三季，吩咐着其他弟子照顾沈墨玉，这一天，寒山寺有些鸡飞狗跳，一向神出鬼没四处游历的“出格师叔”沈墨玉背着一向乖顺听话的三季师弟同时昏迷了，两人伤势还都不轻，倒让寺里学医的师兄们一时头大。

　　沈墨玉醒来的时候，他正趴在床上，后背上的伤已经被包扎好，他动一下都疼，这次别说出门游历了，就是出个房门都难。
　　他等了两日才听闻三清那老秃子最疼的弟子三季清醒了，三季的事他是无聊趴床上听师弟说的，不过是没想到他不在的这些年三清那老秃子竟然还收了个弟子。
　　想那孩子即使醒来，也该跟自己一样下不了床，他伤的是后背，那孩子伤的可是脑袋，还指不定能不能好呢……
　　正胡乱想着，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沈墨玉抬头扫了眼就突然睁大漂亮的细长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摇摇晃晃向自己床边走来的人。
　　“咚”来人直接撞倒了椅子，然后“嘭”一声又撞上了软榻，最后“哗啦”一声碰倒了他安顺年间的古董花瓶……
　　三季捂着还没恢复的脑袋，艰难且锲而不舍地向越加惊恐的沈墨玉一步三晃地走来，她觉得走得有些不稳，脚步有些飘，房间还有些晃，但她毅力惊人，捂着被包成木乃伊只露出两只眼睛一个嘴巴和鼻子的脑袋最终抵达沈墨玉的床前。
　　沈墨玉几乎要落下泪来，要不是他现在不能走，他一定爬起来就跑，三季在他眼里就跟个移动的投石弹一样，威胁力十足。
　　等彻底站稳，三季恭恭敬敬地弯腰道歉：“三季见过师叔，给师叔添麻烦了。”
　　沈墨玉不说话。
　　三季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思索了会，又再度弯下腰，语气真挚：“墨玉师叔对不起，三季给您添麻烦了！”
　　孩子一本正经软乎乎还带着鼻音的语气却听得沈墨玉心里一紧，他看着三季弯下来被包扎得跟个小白球一样的脑袋几乎就要砸在他的床沿上，迅速地伸出手去阻挡，手掌被撞击的疼痛他真的感受不到，他牵扯到的是还没恢复的后背伤口……
　　这绝对是前世的冤孽啊冤孽！

　　于是，寒山寺再度鸡飞狗跳起来。
　　三清看着自己一向桀骜不驯自诩风流的师弟惨绝人寰的模样，摸了摸三季被包扎得秃秃的脑袋，笑得有些深意。
　　三季退在一旁抿着唇，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里有些愧色，她一本正经的皱眉模样逗乐了三清，三清抱起人走出了沈墨玉热闹的院落，语气带着安抚：“无事，你墨玉师叔是个皮实的。”
　　想了想，又板起脸教训：“往后再不可独自去采药，这次是你墨玉师叔遇到你，下次可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听到了？”
　　三季低着头，小幅度地点点头。
　　三清这才拉着人回去，心里却在暗暗叹气，他非三季生父，这孩子本就心实，一根筋得很，对自己收养之事一心只想报恩，此次是为他采药，若下次他出了什么事，这孩子岂不是要赴汤蹈火？
　　三季自小是个不爱闹的，许是环境使然，小小年纪便听话懂事，可遇事却往自己心里压，也不像别的孩子那样活泼，比寺里许多师兄弟还沉静。

　　等第二日的清晨，三季早早就端了红枣银耳汤安静地等在沈墨玉房前，她个子身量都小，站在那里若不注意几乎都不会看到这个人，一身灰色的小僧袍穿在身上还显得略宽松了些。
　　慧嗔端着药走进房又退了出来，睁大眼：“季师弟？你怎么在这？”
　　房内正无聊的沈墨玉听到这里，却是一惊，下意识就脱口而出：“让他走！别放进来！”
　　三季捧着红枣银耳汤的小手一抖，她没说话，静静捧着汤，然后伸着手将汤往慧嗔跟前一递，也不说话，静静看着慧嗔。
　　慧嗔了然，“给墨玉师叔的吗？”
　　见三季点头，这才接过来，听见房内沈墨玉传来的推拒声，他有些不忍，一手端着汤，一手拉过三季的身子让她侧着身体贴在自己怀里，手掌捂着三季露出来的耳朵过滤掉房里人愤怒的低叱，低下身安抚着：“这里有慧嗔师兄看着呢，季师弟你伤还没养好，先回去躺好歇息。”
　　三季点点头，一脸严肃地离开了。

　　等慧嗔走进房，沈墨玉看见他手上的东西，气得一锤床板，“这小鬼头又想做什么？我这师叔迟早得给他玩去阎王殿！”
　　慧嗔有些暗恼，他放下汤，还是先拿了药汤给沈墨玉：“师叔，我天未亮就看见季师弟在集晨露，因为听闻师叔夜晚因为伤痛夜难寐，为了师叔能清神静气，所以今一早就等在那集晨露煮红枣银耳汤。”
　　沈墨玉一噎，目光转到那碗汤上，看见红枣，他心里一时异样，有些不自在起来，何止清神静气，还补血……

　　慧嗔平日是极疼三季的，或者说因着三季的身世而更加同情怜悯，而三季平时话不多这点就更让他心疼得不得了了，之前三季因为被误会被三清师叔鞭打的时候，他心疼得几乎要昏过去。
　　那孩子白天看见一贼人把官银塞进了功德箱，等到晚上就偷偷溜进来把官银给扔了出去，谁成想功德箱正好被人光顾，寺里当晚灯火通明找贼人，刚扔掉官银回来的三季被抓个正着，这贼人的帽子便扣在了三季身上。
　　三清那次是真的动了怒，他大声地质问三季，可三季什么话也不说，最后三清当着众弟子的面鞭打了三季二十下，三季一声不响地忍着没哭，一旁看着的慧嗔却是落了泪，他心疼得几乎要昏厥过去，他也不知真相，但他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他怎会不明她的品性？
　　事后三清整个人窝在三季房外，神情沧桑颓废，他抹了把脸，语气有些沉：“我知不是这孩子拿的，可她到死也不开口的倔实在让人心寒，往后再遇到这些事要怎么办？又有谁能看顾她？……罢了，你去看看她吧，怕是心里不好受，我改天再来。”

　　三季是什么样的孩子他实在不想太过去琢磨，于慧嗔而言，他只是看着这孩子就想宠着抱着疼着，这是他独一无二的师弟，从他第一次从朱道长手中接过此婴孩，看着不知何时醒来的孩子睁着乌黑的眼睛不哭不闹地盯着自己看的时候，他就下定了决心，佛祖为证，他慧嗔此生哪怕抛却一切，也会护此人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