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僧名三季》有山居于此

1、第 1 章

　　“季儿，看什么？”
　　“在看师父。”
　　一身水红色直裾衣，由下而上颜色渐变淡，所用带钩以白玉制成卷草图案，勾勒出男人劲瘦有力的腰腹，带着冰冷和禁欲感，他便是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不过这块玉，却是冷冰冰的。
　　青鹊俯身看着自己的小徒弟神情庄重地趴在一颗桃花树前，在纸上临摹着开得繁盛灿烂的桃花，发顶上沾着一片桃花瓣。

　　扫了一眼桃花树，一双清冷的凤眸微眯，青鹊心内不满，他上前一步，挡住自己徒弟的目光，低沉如润玉击水的嗓音有些压抑：“为师在哪里都分不清？”
　　他黑色的眸子紧盯着自己的徒弟，再度压低自己的嗓音以示愤怒：“三季，为师在问你看什么？！”

　　不好，师父一叫全名就说明他生气了！
　　三季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持礼，恭恭敬敬地拜了一礼，“师父见谅，徒儿的意思是这桃花堪比师父的天容。”
　　堪比我的天容？这次的措辞倒是费了心。
　　青鹊看着眼前低着头的徒弟，一甩袖，一言不发的离开了，身后的三季抓起地上的画纸，嘴里叼着笔头就小跑着跟上去。
　　“师父师父，你今天也是一身粉红色啊！”
　　“…这是水红色。”
　　“这粉红色师父你穿真好看！”
　　“……”

　　这天界不止一次有人背后说她狗腿，三季对此不屑一顾，曾经有条断尾的龙就问过她对此有何感想，三季轻蔑一笑，朗声道：“如果不是真爱，谁又愿意做舔狗？”
　　断尾龙有些讶异，连带着下身的断尾也激动的拍着水面：“放肆！你这是公然承认你这不伦情愫了？”

　　三季这不伦情愫维持了多少年谁都不清楚，她自己觉得挺好，每天除了照看花草就是做个舔狗徒弟，她也觉得她师父乐在其中，至少每次她舔狗时，她师父都满意得不得了，眼神尤其慈爱和善。
　　她漫长的生命中就相中了这一人，她是长情的人，对于她来说，万物可抛，师父为最。

　　但最近她过的不自在起来，倒不是青鹊找美人神仙了，而是青鹊对她的态度逐渐冷淡，她不是个傻的，青鹊刻意的距离感她能感受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她没想到原因，因此过得很是苦恼。
　　“发什么呆？这赤水你还不换？等着本皇子来？” 巨大的龙头呼出的粗气喷到一旁三季的脸上，三季连人带椅直接被喷到地上。
　　她也不恼，不慌不忙站了起来，拍拍衣服，这才一边把龙身下的赤水清换一边犹豫地说道：“…师父最近…不怎么搭理我。”
　　大龙毫不留情的讥讽：“他何时搭理过你了？”
　　三季摇摇头，这龙王四子龙紫玉说得可与这九重天的传言南辕北撤，九重天上谁不知道青鹊仙尊爱徒如命，视徒甚命，他徒弟花草不分，仙根微弱，可在他眼里，三季一根头发丝儿也是好的。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三季大概是普天之下唯一一个嚣张到可以跨坐在师父肩上看脚底祥云瑞气的徒弟，可惜，她不是。
　　青鹊身边的优质仙女很多，但他尤其挑剔，常有仙女挽着吃食茶点过来，青鹊也不推辞，只是在三季抬头打量仙女时，这才拿着书卷敲在她头上，佯装呵斥：“好好看书，莫要东张西望。”

　　近来三季很乖顺，或许说她从来不给青鹊添麻烦，她安稳得很，即使看着青鹊身旁的仙女娘娘来了一个又一个，因她明白，青鹊不喜欢她们，所以她也无所谓，何况有免费的糕点，何乐而不为呢。
　　但她是个乖徒弟，不代表青鹊是个好师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双向美好不是存在于每一种关系里。

　　这几天，一直对她略有关照的众仙家很烦恼，烦恼着怎么除掉她。
　　一个魔族余孽。
　　从她被一脸阴沉的青鹊拎着衣服甩到寒冰池里就明白：完了！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来历，但青鹊知道，所以一切有了解释，她没有仙根，她修了千年还是天庭里的一个卑微园丁。
　　她先是急切的讨饶，扣着青鹊的衣袖，声声唤着：“师父师父！”可那有力拉扯的臂膀还是狠狠一用力，把她瞬间拉离出房间，几乎摔在地上，腰侧一片火热的刺痛。
　　她顾不得去看究竟擦伤得多严重，这样失去风度失去理智的青鹊让她心惊不已，颤栗不已。
　　“师父，我不是…师父你…”
　　青鹊终于停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凤眸锁着面前只到自己胸口的孩子，冷嗤一声：“不明白？”
　　三季睁大眼，一时愣怔。
　　青鹊弯起嘴角，这样的笑容比三季看见他当初嘲讽仙女娘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讽刺。
　　“孽畜三季，不守草木，懒于职务。”
　　“孽畜三季，不守仙道，勾结魔物。”
　　“孽畜三季，不守师尊，肖想恩师！”
　　三季浑身颤抖，如坠深窖。
　　等她再度被青鹊拉出来，骨头都能听到转动的僵硬错位声，青鹊阴沉着脸把她一路带到仙殿，然后甩在地上。
　　她脑子还不清醒，寒冰池不仅冻结了她的活动能力，池底的凶猛生物也让她半边身子被啃噬，池底鲜血冻结不易流出，而出了寒冰池，再加上青鹊这一路的时长，她体内的血液开始慢慢解冻。

　　“你当初可没说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什么东西都往我殿里扔？”
　　玉帝有些头疼，“青尊，你先坐下来我们谈谈。”
　　“呵？谈什么？让一个魔族余孽在本尊高贵的殿中数千年？这笔账你倒是好好解释！”
　　“青尊，你先冷静…”众仙开始七嘴八舌的劝说。
　　“青尊，你看看小季儿……”
　　“师…父…”微不可闻的呼喊却似乎一瞬间点燃了青鹊那根敏感的神经，他愤怒的转回头，“闭嘴！你这孽畜！胆敢…”
　　血液解冻的速度远快于温度的回升，被半边咬噬得深可见骨的皮肉泛着浓重的血腥味，鲜红色的液体在祥云萦绕的仙殿里也格外鲜明，蜿蜒成数条血流。
　　因为骨头的错位，三季像个不足胎月的孩子，被拉扯成扭曲的身体让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张着涣散的大眼看向一直追逐的方向，从她可以开口时起，就没有停止呼喊：“师父…”师父抱…
　　“青尊…”南极长生大帝有些不忍，他统御万灵，与这小丫头也多有接触，也是个清灵秀敏的孩子。

　　玉帝叹气，看向一直沉默的人：“青华，你怎么说？”
　　东极青华大帝，统御万类，玉帝侍人。他看向青鹊，又向上位微微一拜，宽袖平齐：“全凭青尊和陛下做主。”
　　“你这老头说的什么话，小季儿…老身这便带你…”说着，长生大帝欲拉起地上可怜的孩子。

　　伸出的手被人拦截，青鹊漆黑如墨的凤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字字如矶：“还请劳烦丹灵真老赤帝君……把这孽畜投往炼丹炉。”
　　众仙大惊，可看着青鹊却也无人再敢上前阻拦。

　　三季从仙殿里看见青鹊的凤眸开始便不再说话，不再求饶，不再哭喊。
　　她可以清晰感受到漆黑的丹炉里扑面而来的高温，感受到血肉慢慢变得黏稠，然后相连成一片，“啪”头皮脱落的声音让她反射性一抖，融化的胳膊便跟胃部相连在一起，试着扯动，没有分开。
　　贴近丹炉的一面已经发出焦香味，融化的血肉流下来发出“滋滋”的肉香味，三季目视上方，后知后觉地感叹着：原来肉身也会像烤肉一样……
　　她闭上了眼，想起记忆里那人温柔的眉眼，师父，抱…
　　可是双唇已经融化，她已经不能再言语。

　　三季醒来的时候，躺在潮湿的地上，类似地下牢，四周有些规律的滴水声，她试着转头，清脆的“啪嗒啪嗒”声让她停住了动作。
　　低头，不可置信的睁大眼，一堆白骨的自己像被人肢解一样，四肢七零八落的摆在地上，炼丹炉烧毁了她的肉身，一身贱骨头却硬的很。
　　试着动了动，地上与她身体断开的手指也动了动，眼前太过惊悚的画面，反而让她失语。
　　她在漆黑的地下牢里呆了不知多少天，那道刺眼的光终于从打开的门里窥进室内，莹莹泛着暖意的白玉腰带，背着光，三季看不清青鹊的脸。
　　君子无故，玉不离身。师父，是如玉一样的仙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