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错付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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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小暑过后，热得令人眩晕，在拔地而起的高楼间穿行的人好似处在沸腾的水中，躲在空调屋的林青雩从办公室的窗户往下望，觉得底下的行人简直是一条条透明的鱼。
“我眼睛好小，丑死了，眼影都不好画，想请假去割双眼皮。”
“你看好了带我去，我计划做个全身美白……看到我身上的晒斑没？就因为这个，我今年夏天都不敢去游泳。”
不远处传来两个人的谈话声，林青雩转身看，发现是背后桌的同事趁午休间隙，对镜补妆。都是年轻的姑娘，不超过二十五，吊带裙高跟鞋，靠椅搭一件防寒的秋季开衫。
二人原是在交谈，欢快地聊了几句后，或许是透过镜子瞧见了目光朝自己投射的林青雩，忙不迭噤声，齐齐转头客气地冲林青雩微笑。
林青雩在杂志社的人缘不好不坏，呆了半个月，既没有熟悉的说话人，也没谁无聊到出来排挤她。
这全要归功于陆寒江。
他拜托许笺亲自和整个新媒体的总监打过招呼，总监又跑到底下同主编打招呼，主编十有八九背着她和其他所有的编辑、编辑助理“推心置腹”地交谈过。
如此一来，脏活累活全轮不上她，而她又被陆寒江看管，莫说出去约饭唱歌，连工作群里的“已收到”都赶不上回复。想必同事们对林青雩的孤僻与特权早就议论纷纷，可又碍于她背后站了个陆寒江，因而平日还算客气有礼。
这也是陆寒江心目中，除自己外的人，与林青雩的最佳相处模式。
距离陆婉曼找她已过去半月，林青雩猜他们差不多到了要再找来询问她的答复的时候。
果不其然，她当日下班就在门口瞧见了等待的陆婉曼与骆存。
林青雩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快速地拉开车门俯身钻入后座。
“来了。”同上次无差，陆婉曼坐副驾驶。当她转头瞧人时，黑蝴蝶鳞片似的眼瞳总微微向上翻起。
林青雩不语。
陆婉曼并不在乎林青雩的态度，笑吟吟地开门见山道：“上次的事你想清楚了吗？”
“嗯。”林青雩道。“我可以帮你们，但有条件。”
陆婉曼挑眉，神态显而易见地警惕起来。“你还想要什么？”
“五千万，继续留在这里，彻底摆脱陆寒江。”林青雩淡淡说。“而且我不要空头支票，我要更详细的计划。”
“嫂子，您这有点狮子大开口，”陆婉曼说，“彻底摆脱我哥……怕不是要送他去监狱。”
“我不清楚你们的打算，毕竟我们不是一类人。”林青雩面无表情地将先前陆婉曼暗讽她的话返还。“但我很清楚，这件事风险有多大，以及被发现了我会是什么下场。”
陆婉曼漫不经心道：“关起门还是一家，有些事也是得饶人处且饶人。”
“呵，或许吧，”林青雩低头，柔软的面颊隐匿于一小片阴影中。
“这样，可以谈五千万，再加帮你拿到离婚证，外带送你们母女出国，”陆婉曼说，“其余不敢保证……不过躲到马斯基根、特拉弗斯城这种地方，我想他也找不到。”
“我不可能带我妈出国，”林青雩摇头。
陆婉曼轻轻啧了声，转头瞧了瞧男友，又将脸转回来，眼睛直勾勾盯着林青雩，“五百万，帮你在别的城市隐姓埋名，没人会知道你前二十年。”
林青雩还是摇头，手指揪紧裙衫。
陆婉曼被林青雩执拗的态度惹得蹙眉，柔声道：“现在日子不好混，你离婚后重新找工作，最多一年十几万，不吃不喝干十年，到你三十岁，也不足两百万。你现在拿着这笔钱，再找一份清闲的工作养活自己，没准过几年还能遇到合心意的男人再嫁……你只需偷几份文件。”
林青雩咬了下嘴唇，不吭声。
陆婉曼误以为她被自己打动，继续说：“你不是他的下属，拿了文件又怎样？到时候有我们保你，害怕脱不开身？等到我们挫了陆寒江的那股乖张劲，你要拿离婚协议书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如果真像陆小姐说的那么轻巧，你们为什么不雇个美貌贴心的小姐去找陆寒江，”林青雩道。“你们试过，但没用……对吧。”
“话不是这么说……”陆婉曼正要辩解，却被林青雩打断。
“我猜，你们想接近陆寒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然不会把我调查的那么清楚。”林青雩的语气冷静到凛冽。“陆小姐，尝试了那么多种方法，你还没意识到陆寒江是什么人？……我是用命去冒险。”
前排始终没表态的骆存忽得一声轻笑。“我答应你的条件，只要你能拿到我们想要的。”
陆婉曼慌忙转头看他，与骆存对视片刻，她抿唇，陷入了沉思。
林青雩思忖几秒，开口：“我要一个新手机，现金，还有针孔摄像头。”
“好，”骆存允诺，“明天同一时间，你能拿到你想要的东西。”
林青雩如释重负，拉开车门钻了出去。
陆婉曼眼见她离去，目光停留在紧闭的车窗，颇为不满地质问起身后的男友：“你还真敢答应。”
“有什么不敢，”骆存伸长胳膊，揉揉她的后脑。
“钱是小事，真能成功，划出去一个亿也值，”陆婉曼侧头，眼角的余光孔雀羽似的拂过骆存沉静的面容。“但摆脱陆寒江……你预备怎么办，买凶杀人？”
骆存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轻声道：“曼曼，她的靠山是陆寒江。陆寒江倒了，她一个人能用什么来跟我们讲条件。”
陆婉曼一愣。
“到时候以陆寒江的个性，没准等不到我们做什么，事情就结束了，”骆存发动车子。
陆婉曼下意识地去搜寻林青雩离去的背影，却发现她早已消失，那一瞬，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梗在心头。
如往常无差，林青雩被陆寒江接回家，佣人不在，不清楚缘由。
“去洗澡换睡衣，”陆寒江道，“晚上不出门。”
林青雩照做。
待到她穿着宽大的裙子走回，发现陆寒江在做饭。
他单膝跪着，拉开底层橱柜，胳膊伸进去取平底锅，柜子里放了不少东西，里头一阵叮铃哐啷的响，继而男人站起，用脚尖踢向柜门，砰得一声。
林青雩拉开临近的一张靠椅。
她双脚并拢，踩在靠椅边缘，两手抱膝，眼睛望着一个虚空的点发呆。
陆寒江会做饭，以往遇到林青雩生日，他就会下厨给她做在外游学时常吃的简易西餐，最后煮一碗阳春面，不过高汤是大厨煮好提前送来。
今天不是林青雩的生日，她猜不透陆寒江哪根筋搭错，突然下厨。
黄油在热锅内滑动，滋滋的声音和带了点奶香的味道弥漫开来。陆寒江拿一柄发亮的小刀，将砧板的洋葱刮到刀面，下到锅中。
在滚热的油脂遇到洋葱表皮水滴，发出细小的炸裂声时，他忽然开口：“今天怎么样，开心吗？”
“陆婉曼和骆存下班后来找我，”林青雩朝他看上一眼，又把目光转回虚空。
“为得还是之前那事？”陆寒江道。
“嗯。”林青雩点头，目光时不时快速地扫过他。“他们说可以给我五百万的酬劳。”
“低了，”陆寒江轻笑，“小青雩可不止这个价钱。”
林青雩面颊埋低，深深吸气，道：“我也没答应。”
“还有呢？”陆寒江说着，往锅内放入培根和虾仁。
林青雩听着声响，真如心在油锅上慢煎。“骆先生说可以给我五千万，帮我移民国外，去马斯基根、特拉弗斯城这种地方。”
“真是骆存说的。”
“嗯，是他。”
“然后，”陆寒江道，“你怎么想？”
“我没什么想法，”林青雩一动不动。“就是有点被吓到……以前没遇到过这种事。”
突然哗得一声，他往锅里加水，白烟仿佛原子弹爆炸后的蘑菇云，大团大团往上浮。
“骆存的胆子还真是大。”陆寒江轻笑。“陆婉曼也是，被宠几年就无法无天了。”
林青雩开口：“寒江，我——”
“再坐一下，马上可以吃饭。”陆寒江打断她。“其余的事我会处理，你不用管。”
林青雩阖眸，霎时精疲力竭，好似刚经历三天三夜的恶战。
做完饭，陆寒江换了身干净衬衣才折回来喂她吃饭，免得林青雩闻到坏气氛的油烟味。
陆寒江卷起意面送到林青雩唇边，看她乖巧地吃完，接着抬起右手，手掌从她吞咽的脖颈一路抚摸到柔软的肚皮。
“我们要个孩子吧。”他冷不丁说。
头顶高悬的吊灯的白光冷水般劈头盖脸地浇下，林青雩舌尖发抖：“我不想。”
“是不想要孩子，”他身子前倾，狠狠抓住她的手腕，语速慢得令她心惊胆战，“还是不想要我的孩子。”
林青雩语塞，磕磕绊绊道：“我还不想。”
“那就算了，”陆寒江温和地笑了笑，意外地不再提及此事。
临睡前，陆寒江拿来一杯温水，掌心几粒颜色各异的药丸。
林青雩瑟缩，警惕到：“这是什么？”
“维生素，”他说，“对你身体有好处。”
“我没事，我不吃药。”
陆寒江叹气，从中捻了一粒，当着她的面吃掉。“你看，维生素。”
林青雩自知躲不过，接过那些药丸，在他的凝视中犹豫地吞下。
“乖，”陆寒江亲吻她的鬓角。
不知是不是窗户没关严，林青雩半梦半醒间听见风打窗帘的声响，外层轻薄的纱帘一吹就动了起来，她觉得有哀怨的幽灵穿过这间屋子，呼呼的风声里藏着她们的悲鸣。
那不真切的哭诉一阵高过一阵，以至于当她陷入更深一层梦境时，恍惚中听见耳边有人在说话。
我爱你，声音如此说。
林青雩在梦境里为“我爱你”这三字留下痛苦的泪水。
不要爱我，我吃尽了爱的苦头。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错付 （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