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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我有病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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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没有离婚,只有丧偶。
林青雩听后,如坠冰窟。
她双手搁在膝头,交叉着十指,不安地揉搓着。整个人瑟缩成一团,仿佛眼前是刀剑,背后是深渊。
“寒江,”林青雩勉强喊出这两个字,眼睛里冒出一点儿水雾,“如果我不爱你了,你就要杀掉我……是吗?”
“你爱上谁了?”陆寒江反问,嗓音低沉。
林青雩拼命摇头。
陆寒江盯着妻子惶恐不安的神态,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他敏感地察觉到林青雩有心事,以她逃婚作为转折点,自那之后,她的心不在他手上了。
可具体是什么事,陆寒江不清楚。
他薄唇微抿,伸手掰开她企图绞死对方的双手,松松地捏住她的右手,全然包裹在掌心,像是包住一朵已经脱水的花苞。
“你且当我胡思乱想吧,”林青雩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如果我有一天……不爱你了。”
“如果有天你爱上了别人,不管男女,我都会先做掉他。”陆寒江轻声细语地解释给妻子听。“不一定杀掉,可能是一场半身不遂的车祸,也可能是突如其来的破产,都行——然后我会出现,告诉他们要赶快离开你,永远从你面前消失,最好临走前能留点绝情话。”
“青雩,小乖,”他的声音融在林青雩逐渐急促的呼吸里,低哑、黏腻、暗沉,令她微微发颤。“人是很脆弱的,很容易就能被打败,一点现实的压力,一点威逼利诱,非常简单。我说了,除我之外,没人会爱你。”
他的爱,以永恒与死亡作注释。
“我爱上谁,你就毁掉谁,是嘛?”林青雩小声问。
陆寒江微微挑眉,算是默认了妻子的理解。
“那如果我忘不了他呢?或者……你错了,哪怕你毁掉他,他也愿意爱我。”
陆寒江啧了声,骤然不可捉摸地笑起来。
兴许是气极反笑,这一抹倏忽浮现的喜意轻薄寒凉。
“我的青雩特别心善,一定不忍心看别人受苦。”他语气笃定。“那人要是执迷不悟,我就把他带到你跟前,断手断脚,一个手指头接一个手指头地往下砍,直到你松口让他滚远点——小乖,我了解你,你多娇气啊,哪里受得住那种可怖的事。”
“你要是死活忘不了也简单,”陆寒江继续往下说,“一件屋子关上十年八年,除掉我,你谁也见不到,久而久之就能忘掉。”
林青雩不知在想什么,眉头时拧时松,好像一口热气都能将她吹散。
“我不会杀你的,青雩,”陆寒江柔声安抚,“我怎么可能害你?我疼你都还来不及呢。乖乖的,再喝点粥。”
他说出这句话不久,又想起什么似的,平平淡淡地对林青雩补充起死后的安排。“当然,如果真有不得已的情况,譬如你病入膏肓,不得不离开我,我也会随你去的,别怕。”
“陆寒江之妻,”男人咀嚼良久,缓缓念出这几个字,“听到了吗,小乖,这是你墓上要刻的东西。不过我还在考虑,或许合葬也是不错的选择。”
“也许吧,”林青雩发出无意义地应和。
她瞧着像失了魂的女鬼,被他殷勤地侍候着,吞下几口米糊。
“好淡,”勉强再吃下几口,林青雩推了推陆寒江的胳膊,低声抱怨。
“我去让王妈弄点小菜,”陆寒江摸着她苍白的面颊,叹了口气。“医生等下就来,看看你是不是要挂水。”
他放下米糊,走到门外,叫底下的佣人送点清淡的开胃小菜。
林青雩坐在床榻,不知为何忽得想起江溪。
他那样温柔的男生,哪怕有一天和女友分手,也愿意和她继续做朋友的吧。
以往觉得爱情就是要长长久久下去,一刻也不分离,稍微看到破碎的苗头便恐慌不已。可对于如今的林青雩而言,对方愿意好聚好散,简直是半生福气。
穷女孩嫁富人家有什么好的?
打不过,不敢争,周遭没一个看得起你,说你装腔作势,说你游手好闲还装清高,说你吃人家的、穿人家的,没资格谈离婚。
江溪嘴里的规劝纵然千般对、万般对,林青雩也不敢冒这个死全家的险。
人前虚情假意,惹急了不知道陆寒江会做什么。
兴许正如他形容的那般,他会把她在乎的人全绑到面前,剁掉十指,逼她发誓永远爱他,跟着他,乖乖躺在床上打开膝盖,在他脚边当一条母狗。
想着,林青雩咳嗽几声,紧接着是干呕。
储藏灵魂的身体难受,支撑身躯的灵魂也难受。
陆寒江进门,见她难受,急忙快步走到她身旁,一下一下扶着后背。
林青雩闻到他的气息,更忍不住,孱弱的身子一抽搐,全呕在他伸过来的胳膊上。真丝的长袖衬衫满是白色的粘液,其中夹杂的还未消化的米粥。
胃里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
他一碰她,她就恶心。
“怎么了?乖乖是难受吗?喝点水,我带你去医院。”陆寒江不管上半身秽物,急忙打电话叫人上来。
林青雩摁住他的手,摇摇头,“让我躺一会儿就好。”
爱啊,恨啊,她已经理不清了。
可她清楚,如果不离婚,她迟早有一天会被眼前的男人连皮带骨地吃下肚,一点不剩。
“那我们先去换衣服,好不好?”陆寒江放缓声调,干燥温暖的手掌不断抚着她的脸。“乖,我帮你去换身衣服,让佣人过来换床单。”
男人脱掉衬衫,赤着上身,不停亲着她柔软的碎发。对待牙牙学语的孩子般,把她穿上不久的睡衣脱下,换成干净的棉麻长裙。
温润缠绵的嗓音不停哄着妻子,一会儿叫她小乖,一会儿叫她青雩。无微不至得简直是要把她拆开来塞到身体里藏住,想将她变小含在嘴里。
林青雩为什么痛苦,陆寒江不懂。
他发疯似的爱她,爱到完全失控的状态。
只要她想,开个口,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找来捧到她面前。
就一个条件——同他永生永世在一起。
仅此而已。
再被陆寒江抱出浴室,佣人已麻利地换好新床单。
陆寒江同她一起睡下,将她搂在怀里,林青雩没挣扎,脸依在他的胸膛,无声地落下泪来。
“别哭了,是还难受吗?”陆寒江叹气。
林青雩不说话。
“你想要什么就告诉我,你明明知道,你不管提什么要求我都会满足你。”
“寒江,你不明白……”林青雩微微抬起脸,一字一句,如说呓语,“其实我也不明白。”
你说倘若我不爱你,爱上别人了,你会囚禁我。
可我明明也爱你啊。
为什么我那么爱你了,你还是把我关起来,不许我出门,不许我见别人,不许我用一切通讯设施。
我的人生被你的意愿塞满了,以至于除去躺下,打开双膝,乖顺地承受你的爱之外别无用处。
林青雩晃晃悠悠地伸出一根葱白的食指对准自己,呵气似的对他说:“陆寒江,我死,你是凶手……没有自杀,是你杀了我。”
陆寒江瞳仁震缩。
他嗅到了妻子口气里透骨的寒意,仿若是死人回魂时呢喃的诅咒。
我是凶手,男人在心底默念良久,忽得冒出一个荒唐且绝望的念头——至少是死在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