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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回家来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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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嚓!哒——”
银色打火机在纤细的指尖飞舞,时不时因为主人的拨弄火光微闪,摇曳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
公寓楼的布置简约明亮,装潢偏北欧风,刻意地好似家具城,什么都好,就是看起来少了点人情世故。
餐桌边,坐着三个人。
一对夫妻,一个女孩。
女孩肤白若水,在性冷淡风灯具照射下透着微粉,一对缱绻风情的桃花眼微睁着,眼神不时露出倦色。
打火机的声音:“咔”
对面的妇人端着胳膊,和女孩有些七八分像,只不过那如同复刻的眉眼中,充斥着不满。
程女士一把扣住程如衿的打火机:“咔——哒”
那漫不经心的眉目总算抬起:“你急什么?”
程如衿指尖被反扣在桌上,她看着母亲紧紧攥住自己,漠视两秒,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回来。
她给自己打了无数电话,却只发了一条信息。
爸爸想你,回来吧。
那么多年,程漫发送的短信少之又少,对她的手机来说永远只是通知事情的工具。
她不喜欢付东,更不知道付东究竟为什么让程漫发这条信息。
当年是他一字一句地对她说:“我和你妈妈的爱情是单纯的,但是有些东西不是轻易就能被包容的。”
程如衿不傻,所以从他口里间接告诉自己不过是个累赘的时候,她就基本上远离了程漫。
所以以付东口吻发话的短信还和以前那些都不太一样,虽然她知道每一次程漫主动找她,都有别的原因。
短信像一颗石子,跌进程如衿内心的沼泽里,一时扰乱了泥潭常年的平静。
从打工地方附近的出租房到程漫和付东的公寓楼,刚好处在昭市的南北方角。
这段路程如衿没来过几次,却很清晰地就能在脑海里描绘出所有途径的地方。
程如衿最后一次看短信的时候,刚从天生路出来,脑子里没来由涌出天生路那老太太的表情。
孤独无援。
她仿佛通过那别扭的短信里,隔着屏幕看见程漫逐渐老去的脸庞。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来了。
像现在这样,冷着脸,坐在他们的对面。
程漫无声地叹气:“如衿,你好好的。”
她皱着眉,打火机窝在手心里。
她让自己,好好的。
无论怎么样,程漫都不会刻意约束程如衿。
只有在某些事上,程漫想要程如衿表态的时候,就会说这句话。
你好好的,别作。
程如衿嗤笑:“好多年没听过这句话了,真难得。”
程漫眉头紧缩在一起,竟有些委屈。
“如衿,你妈妈最近状态不好,你别惹她。”一直沉默不语的人终于说了句话。
她怀着孕,程如衿当然知道她状态不好。
她将自己的身子摆正,侧头看了一眼坐在程漫身边的男人。
“她不好,有你一半责任。”
付东已经将近半百,岁月啃噬着他的双鬓,染上一层白霜。
“如衿!”付东对于她这种嫉妒有些气急败坏。
程如衿看见付东轻握了握程漫的手心。
“我知道你们不是让我来见证幸福的,所以是你想让我来的。”
那短信里的“爸爸”,这样的称呼,除非付东同意,否则程漫不会提及。
程漫是个情感经历丰富的女人,长得比花还娇艳,一旦花绽放,万千光彩抵不住这花香。
在程如衿的童年至青春期里,程漫领回来过无数男人,她在那些风情的躯体里,看不见程漫所说的“情感”。
她从来不和同一个人谈感情,她管那种生活叫精神享受。
付东和程漫结婚的时候,程如衿刚刚上初中,她还以为程漫一辈子不会结婚。
总之,程漫不再说那些什么“精神”不“精神”的话,握着付东的手诠释着她迟到的满足。
她尊重她,所以在付东面前算不上客气,也会暗自把她那满身戾气藏起来一半。
对程漫来说付东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不然当初程如衿也不会心甘情愿自己离他们远远的,不过他确实不是什么好“爸爸”。
程如衿不看他,一字一句顿道:“你找我干什么,付叔叔。”
像是报复,她将叔叔两个字刻意咬得很重,看见付东不自然的愠怒,她油然生出一股快感。
“你们有话直说吧,过一会儿我该回家了。”
她说回家的时候,程漫和付东像是约好似的,一齐抬头看她。
眼中分明藏着什么。
程如衿觉得胸闷,在这个“家”里,永远都有种无形的压力罩在人身上。
她被看的有些发毛,推开椅子就要站起来:“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付东一愣:“不……”
程如衿屁股抬到一半,觉得付东有些奇怪。
他今天收敛得多,没有像往常一样刻意拿出家长的威严想要在她面前保持什么形象。
反而看起来,有一丝拘谨。
“小衿,我和你妈妈……”付东动作有些着急,大腿一下撞在了桌沿边。
他皱着眉,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挂着说不清的神情。
程如衿也站着,从那慌乱的神色里看出端倪。
他叫自己小衿,和那时候一样。
他要把自己赶出程漫的包围圈的时候,也这样叫她。
她不知道付东的目的,整个人有些无意识的慌乱,程如衿开始有点讨厌自己的敏感。
这种偷偷察觉到的情绪,像是一下子被人抛出外太空,陷入苍茫的宇宙中。
没有任何预兆,那是种特殊的孤独。
对了,程漫怀孕了。
当时决定要孩子的时候,程漫也像现在这样,通过短信把她叫来。
同样的餐桌,一样的没有预兆。
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她,比之前更多余了。
程如衿今天穿着一件浅灰色衬衫,平整地掖在高挑长瘦的牛仔裤里,袖口反折露出清瘦白皙的手腕,十个指头骨节分明地张开撑在桌边。
她眼一垂:“妈。”
清秀的脸添了几分戾气。
“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你……是不是又不要我,这句话她含在嘴里,还是没有出口。
程漫扶着男人坐下,眼睛陡然红了一圈。
“如衿。”程漫开口,居然带着点哭腔“付叔叔是真想让你回来。”
她抬起头,眼神压着程如衿:“回到家里来。”
回家……
程如衿摆正的身体有些不自在。
“什么意思……”她问道。
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声音中的紧张和局促。
这么多年,她从不主动招惹他们,怕扰了程漫的幸福。
程漫从来不说,但她明白从小到大程漫对自己复杂的感情。
尽管离开她是自己的选择,可程漫心里怎么想她也明白。
从她一出生就注定是程漫的拖累,她不知道父亲是谁,但能从家里各种细枝末节和程漫时而反复无常对待她的态度能看得出,程漫不喜欢父亲,甚至有点不喜欢自己。
她只是在尽一个母亲的责任,拉扯她长大而已,即使整个成长经历中程如衿从未感受过程漫的温情。
那只是一种形式上的抚养,特别是在程漫决定追求自己的幸福的时候,这种情感更是被现实冲刷的零散无几。
她有些害怕,比程漫当年亲口告诉她要结婚的时候还恐惧。
刻意的避免叨扰她和付东,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好的远离,包括付东主动说她是个累赘时,都没有现在这样的害怕。
也是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再镇静,内心也渴望着程漫之于自己最后那一份温存。
家也好,程漫也好,存在着即有意义。
对她而言,恐怕程漫就代表着寄托本身。
她不想从程漫口里亲自听到离开这样的字眼。
程如衿第一次慌了:“妈……”
程漫的无力从对面沉入她的眼里,浑身散着一股无法言喻的气息。
她抬手打断程如衿。
然后,她听见程漫说:“我流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