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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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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汽车里标准播音腔的女声透着拥挤的人群报着到站点,开关门的声音像是女生委员用粉笔在黑板上划了一道。
“吱呀——”伴随着又一次开门的声音,人群鼎沸的抱怨声此起彼伏。
程如衿透过密密麻麻的脑袋往窗外看了一眼,昭市的上下班时间总是处于躁动中,无论是哪条街都被车海不遗余力地淹没。
白皙的肌肤在夕阳中泛成奶白色,因为初夏的潮热,程如衿扎成马尾的黑发有几缕随风飘起,软踏踏地搭在了脖颈处。
耳机有一搭没一搭地悬在她的耳朵里,程如衿捻着垂下来的发丝,心中默数着离目的地仅剩的几站地。
刚步入暑假的七月份带着几分潮热,扑面的风都夹杂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很慢。”
“车、马、邮件都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歌词从耳机里泻进耳朵,不痛不痒敲击着耳膜,程如衿撇撇嘴,指尖摸进兜里摁了切歌。
歌词意义明了,她却怎么听怎么不了然。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始终不懂人类这容易受波动的情感。
仿若一涉及情爱,有些东西就能违背自己的原则,没道理的花费气力在另一个人身上。
在程如衿的思想世界里,感情不过是侵占大脑一席之地的多余产物。
它将人与人联系在一起,互相在对方脑中建立一个具有代表性的堡垒。
有些时候,那甚至会让人陷入沼泽地,不仅收获不了结果,还将自己推进泥潭。
她厌恶这种联系,甚至对此不屑一顾。
哪来那么多情情爱爱呢,程如衿指腹摩挲着衣兜里的烟盒,嗓子里痒得厉害。
今天刚好是她到昭市的一个整年,过完这一个多月的假期,就正式进入了高二。
公共汽车掩在拥堵的车队之间,在城中央像个无助的大型玩具。
程如衿缩在角落里,有些懊恼自己这个时间出门。
她不喜聚众,更厌弃人类无用途的凑堆,这下子好了,公交车把她困在其中,无所出处。
手机屏幕被点亮,程如衿看了看时间,六点四十五分,这个点,怎么赶过去都已经来不及了。
掏出手机在拨号键上快速摁了一串号码,静静等着。
屏幕那头的人顿了顿,声音中有些不可思议:“喂……”
程如衿缓缓开口:“堵车了。”
她因为程漫特意请了一天假,却在公车上活活浪费了快一个小时。
车队滞止不前,窗外的车海响起一连串的喇叭和叫骂,城市的喧嚣在人耳边响起又落下,程如衿好看的眉眼垂得看不清神色。
“啧啧,这堵的,这么多人要是都拉去伊拉克战场,怕是几斤导弹投射都不够用的。”
一个女声隔着车窗玻璃和耳机猛地飘到程如衿脑袋里,她难得动了动身躯,侧头往窗外瞥了一眼。
坐在私家车后座的人恰巧回头,与程如衿来了个亲密对视。
圆噔噔的鹿眼猛地对上一双清冷狭长的眸子,管嘉奔腾的脑子忽地被瞪得停下了思维。
一句“要是导弹投在昭市,随随便便几万人没了,计划生育都免了”哽在喉咙,生生咽了回去。
真好看啊,女生微眯着的桃花眼有意无意地散着光芒,管嘉下意识舔了舔唇。
程如衿生冷的性子造就了一身生人勿近的气质,尽管长着一副桃花泛滥的脸,却因为性格的戾气把各类桃花压得死死地。
很多人都会被这莫名的气势唬得愣住。
很显然,对面的小姑娘不是这种人。
小丫头舔唇的动作有些轻佻,程如衿轻微皱了皱眉,偏过头冲着话筒说了句晚些到。
屏幕那头的人顾及到她的情绪,轻柔地叮嘱她:“不急,你慢慢来。你啊,几个月不回来一次……”
她别开眼,手指摁在音量键上压了压。
嘟嘟囔囔的声音弱了下去,程如衿沉了沉下巴,整个人缩进椅子里。
她有点反感电话里的寒暄,手指有意触到界面,摁了挂断。
沉闷的嘟声后,屏幕跳回刚才的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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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爸想你,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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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条垃圾短信。
——你爸爸想你,回来吧。
发信人:程漫
程如衿眼快眯成条缝,身子缩在车窗后的阴影里。
……
眼看着好看的人冷着脸偏过头。
管嘉愤愤然收回了不怀好意的目光:“唉。”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给充当司机的陈述听到。
“皇上您这又是看上哪个娘娘了?”陈述手指搭在方向盘上,从后视镜里顺着管嘉的目光看到了公车上的人。“哟,这姿色不错啊。”
管嘉:“可远观不可亵玩焉!小陈子,你看她那眼神没,比你家狗屎蛋还高冷。”
屎蛋的铲屎官陈述:……
管嘉摸着下巴:“不过还真好看。”
陈述不置可否,把靠近管嘉那扇车窗给升了起来:“皇上且收了您的贼心吧,江山要紧!”
管嘉痛苦地在车座上挺尸,一只手伸得老高:“这万里江山俨然无用,堵成这样,朕的坐骑却连二里地都蹦不出去,不如拱手让美人。”
陈述对于戏精上身的管嘉已然习惯,配合她吼道:“皇上三思啊!”
管嘉缩回手,不知想到了什么,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说了句:“我失恋了。”
拥堵的能挤出水来的街道,隔着靠背椅,管嘉的话语像是捶在一面重鼓上,颤悠悠地弹回来撞进陈述耳里。
陈述回头看了看她:“这不该是你的台词啊,怎么,前女友让您老哭着喊着要打下的江山都沦陷了?”
陈述做好了被回击的准备,谁曾想丫头闻言阖了阖眼,深深喘了口气。
她从后视镜瞥见管嘉眼眸突然泛起的一圈红,一句哭腔缓缓地冒了出来。
“陈述,我失恋了。”
陈述这下知道,丫头是真的难过了。
……
程如衿闭着眼听了会儿歌,因为等待而焦躁的心绪不但没有缓解,反而愈加焦虑。
“操。”没来由的,程如衿轻骂出声。
兜里的烟盒快被程如衿磨得发光,她受不了这局促的环境,整个人仿佛点个火就能自燃。
伊拉克?那小丫头的话回音一般在脑壳边转来转去,别说,程如衿现在就想一导弹掀了昭市城。
公车里闷热难耐的空气因为人挤人丝毫不流通,车里的空调好似摆设,热的快化了。
耳边安静了不少,她这才抬眼往旁边看。
那边的车窗不知什么时候摇上去的,窗户上倒映着她好奇的脸,自己窥见自己略微尴尬。
程如衿耸动着喉咙,觉得嗓子越发痒了。
许是上帝大发慈悲,车潮总算有了动的迹象,没一会儿,公车摇着屁股挤着车海驶向了下一站。
程如衿不打算再跟着一群聒噪的人类坐到终点站,反正已经晚了,干脆像条泥鳅一样钻下了车。
她四处看了看,公交站牌旁有条窄巷子,她从未来过这里,只在公交广播里听过这个站名——天生路。
这是个极其安静的巷子,虽然身处闹市,可本身的环境幽静的不像话。
一条直巷子悠长地通向深处,巷子两旁布满绿植,是某种不知名的藤蔓。
藤蔓爬满了青石堆砌成的墙壁,从巷头直到看不见的地方尽数都是,老巷子里的树荫是最天然的屏障,阻断了炎炎日光。
程如衿站在巷口,一支南京叼在嘴里上下颠簸,热气被驱散了十之八九,她几乎只犹豫了一秒就忽地窜了进去。
身后的公共汽车的广播腔被拉的细长尖锐——“天生路到了,请乘客从后门下车。”
是夏,徐徐热浪几乎吞没了昭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