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花古茕》溪沙竹胧

5、明月山溪

　　她独自住在雪宫的明月山溪，小阁楼依水而建。伊人秋指派了公孙婆婆过来亲照料她的起居，也是够疼惜她的。

　　楼下有一处秘密洞穴，从阁楼中密室可以下去，也可以从外面穿水瀑而入，雍月唤之为波月洞。

　　雍月曾在波月洞里长到五岁。十几年过去了，回到这明月山溪，她仍然习惯晚上睡在洞穴里。

　　公孙婆婆亲自打理过，将寝具都换成了新的，虽然明月山溪的阁楼有些陈旧，但是这波月洞还是住得很惬意，潺潺水声不绝于耳，比琴音更动听。

　　连日都下小雪，她每日倚楼听雪。微寒的时节，少女之心却芬芳得像春日里的花。

　　时时想起那时她初见宇秀公子，他一身白衣，天地之间皆是皎皎之色，梨花与月光交相辉映，都不如他好看。想到这些，雍月就情不自禁地笑眼盈盈。

　　公孙婆婆默默地都看在眼里，没问她什么，也很为她欢喜，并不知她与他早就相识，只当是雍月听得了宇秀公子的名誉，心仪于他当然不足为奇。

　　但当雍月想到母亲，就悲苦不已。母亲之死，在她心里犹如一根弦，一端是心，一端是肺，一触拨则痛得撕心裂肺。

　　一悲一喜，在她的心里来回拉扯。

　　实在难受了，偷偷去父亲床榻前守着。虽然父亲一直昏迷不醒，不曾看过她一眼，不曾和她说只言片语，但至少还活生生地在她眼前，能摸摸他的手。她相信父亲一定能感受到她在他身边。

　　伊人秋来明月山溪看她，愁眉不展的样子，并带来了很多亲自做的点心给她吃。

　　“是不是旭日公子……姐夫出什么事了？听说他亲自去了渡边城。”雍月问。

　　“不是，你别多想，安心准备做人新娘子。那宇秀公子剑法了得，定能护你周全。”伊人秋说。

　　雍月：“我还没见过姐夫呢，他是仙溯六公子之一，一定是一表人材吧。”

　　伊人秋浅笑：“嗯，他现在太忙了，以后有得是机会。他对我很好，对雪宫的事也尽心尽力。等他回来了，让他烧菜给你吃，他的手艺比我还好。”

　　雍月：“好。”

　　伊人秋说：“我现在坐上这个位子，才知道母亲的不容易，大大小小的事总有操不完的心。母亲的遗物中有一样东西，我觉得很奇怪，是枚镀金的玉质令牌，上面刻有一个幽字，雕着一道栅栏，栅栏后伸出一枝兰花来。可是这么多年，我从未见过母亲用过这枚令牌，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居然单独放在秘匣里。我在想，是不是想留给你的东西？”

　　雍月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伊人秋：“我改天拿给你瞧瞧。近日，金柳庄的余孽在永昌城里现身了。那里是天骄阁的地盘，不知道为何出现在那里，若是和天骄阁的人扯上关联，那就棘手了。近些年，雪宫损失了不少弟子，真的很痛心，都是年轻的生命。现在连折扇老人也去了，雪宫从此少了一位受人拥戴之人。你要多加小心。”

　　“姐姐可是担心传闻中的大屿山噬人魔？”雍月提议。

　　“那不是传闻。我在雪光殿上不便多议此事，以免人心惶恐，但是你我非常清楚，那不是传闻。”伊人秋面色转为严厉。

　　雍月面容平静：“我知道，我回来之前，已经有了生死的觉悟。”

　　伊人秋泫然欲涕：“我若是没能护你周全，怎么对得起死去的母亲，还有你活生生被隔离的这么多年。”

　　雍月：“姐姐，我总要学会自己生存。”

　　伊人秋：“姐姐有一话一直没说，怕说了你多想。”

　　雍月清浅一笑：“我知道姐姐想问什么，无妨。”

　　伊人秋目光定定地看向她，语气异常迟缓：“姐姐想知道你在外过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回来了？你明知道回来以后，就有性命之忧。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什么事，只是我不能躲着过一辈子，选择向师傅辞行回到这里，我就准备好了要面对一切。生是我的生，死是我的死。身为花先雪的女儿，岂能贪生怕死。我一日不现身，雪宫不知道还会有谁会因我而死去。”雍月轻飘飘的视死如归的神情。

　　“原来你想得这么透彻。姐姐盼望你回来，也害怕你回来。”伊人秋微微失神。

　　雍月眸光黯淡下去，声调苦涩：“也许我不该这么明目张胆地回到雪宫......”

　　因为她听到银城中人议论，她若是真正想要守护雪宫，最好死也死在外面，不要回来累及旁人。

　　伊人秋立即制止她说下去：“胡说，雪宫是你的家，当然要光明正大的回来。如今是姐姐我当家，凡事有我担着。雍月，意为和谐兴盛，雍容华贵。”

　　雍月垂头静听。

　　伊人秋：“在北境，所有人信奉月亮之神。你出生的时候，弦月如钩，光芒却比满月时还要亮丽，甚至早早飘起了雪花，这异象或许也是应九星而产生。你是月中聚雪一般美丽非凡的女孩，这是母亲为你取名的意义。人生在世，要多记着好的事，抛掉那些糟心的，日子会好过得多。既然你这么勇敢，更要多往好处想。”

　　雍月强颜作笑，想让姐姐放下心。姐妹俩以清茶代酒，举杯同饮。

　　伊人秋亲自为雍月倒茶，并给她递上一块雪梅酥：“这是母亲最喜爱的茶点，听她说起过，你小时候也最爱吃这个，一看到雪梅酥连饭都不肯吃了。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是否还喜欢这个味道？姐姐的手艺可能比不得母亲做的，你尝尝。”

　　“记忆久远，但是依旧是我最挂念的东西。”雍月轻轻咬下一口，入口芬芳，清甜而不腻。一块吃完了，又吃一块，停不了口，：“姐姐的手艺不比母亲差。”

　　伊人秋笑道：“喜欢就好，以后姐姐常给你做。”

　　雍月：“我想去永昌看看。”

　　伊人秋大惊失色：“万万不可，永昌我让银雪剑士去。”

　　雍月：“请大宫主就当我是银雪剑士外出暗访银座的下落。回宫也是我自己一个人，我一点也不畏惧。再说，三月初三，一年一度的花武会在长乐举行，我也想去看看热闹。玲花不是一早就在那候着吗。长乐与永昌相邻，正好与她见上一见。”

　　伊人秋：“玲花提前一月就去了，她当真是玩心重。”

　　“我会小心谨慎的，顺便寻找黑纱的下落，别人以为她已经遭遇不测，但是我想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指不定还活着，就如我那些年一样。黑纱是我在雪宫唯一的朋友，虽然我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幼时的情谊，但我很想念她。”雍月自信满满的，这也许是她回来以后话说得最多的一次。

　　她是个性子清冷、寂静的人，也是个不肯轻易妥协的人。

　　伊人秋拗她不过，只能千叮嘱万叮嘱：“要多加小心，那里是天骄阁的地盘，虽说还算安定之地，但终究离银城有点远，而且永昌既然出现了金柳庄的人，就更要提妨。金柳庄惯用暗器金叶眉，薄薄的一片，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削人喉咙，中即丧命。我派银雪剑士跟你随行。”

　　雍月淡定地拒绝：“不用了，我一个人方便，雪宫弟子跟着，反而太招眼。”

　　“也好，你自己多加小心。永昌有雪宫弟子在那安居谋生，我把名册给你，虽然是外城弟子，修为不高，没有品阶，但是有什么事好有个照应。我让公孙婆婆给你多备些银两，永昌各种名贵的东西都有，你喜欢就多添置一些。姐姐等着你和玲花一起回来。”伊人秋说到最后，激动地拉着雍月的手。

　　雍月：“好。”

　　她选在雪停后的一个绵绵雨夜出城，一身英气的玄衣打扮，快马扬鞭。谁也不会料到她这么大胆，会一个人离开了银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