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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六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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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关比试中竟出现剧毒,群雄无不惊诧,千叶万壑门自白药以下,震惊诧异还要多出三分。曲弘硬着头皮道:“方才也说了,天罗伞是新近才试制成功,原本没预备在会上使用,为何箭上会带有毒性,我等目前也不清楚,但本门绝无伤害这位姑娘之意,其中必是有些误会。”
她明白单凭几句话很难交代过去,但不能不表明态度。范逐风高声嗤笑:“诸位同道听听,千叶万壑门说他们不知道自己制造的机关上有毒,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可笑的话吗?曲少侠,说谎也得编个像样点的,你当我七巧阁和在场上千英杰都是傻子?”又厉声喝道,“虽是本公子提议双方派人配合演示,可方才颜庄主上场在先,你们尚有时间准备,拿出的器械是否合用,有没有下毒,怎么可能不知情?我看分明是挟私报复、居心叵测!”
颜伯流道:“依在下看来,此事非同小可。机关一道,讲究明心正身,探索天地万物之理、造化之妙,千叶万壑门向以名门正派自居,却在机关上淬以剧毒,乃是左道行径,非是武林之福啊。”
曲弘气得脸色涨红,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反驳。不管怎样,是本门器械出了岔子,再分辨也无甚用处,但天罗伞内的箭枝上为何会淬毒,他委实不知情,转身朝东首望去,众师弟大都面带迷惑,师叔伯们则神情凝重,隐有忧色。他只得道:“此事确然另有别情,本门传承百数十年,除非特殊情况下万不得已,一向不用淬过药物的机关,如何会在九爻会上坏自家名声?本门定会彻查原委,看究竟是谁人动了手脚!”
群雄议论纷纷,眼见奇门机关如此厉害,倘若发射出的暗器上再淬毒,却教寻常人等如何抵挡?
范近泽面沉似水,压着怒气道:“空话多说无益,我侄女中毒不能等,先将解药拿出来!”
千叶万壑门众人相顾束手,连毒从何来都不晓得,哪里去寻解药?门中研习的是机关术数,可不是用毒。白药起身,朝四下一揖:“今日变故,我千叶万壑门负有失察之责,必会弄清前因后果,给范阁主一个交代。现在救人要紧,不知列位英杰中可有精擅医术或识得此毒的高手,还望不吝相助,只要能解去范姑娘身中毒性,本门必有重谢!”
他心里清楚,不管这次意外的幕后策划之人是谁,己方已然陷入被动。当务之急是尽快施救,将事态平息,只要范近泽的唐侄女平安,自然有了转圜余地,因此也顾不得面子,直接向在场众人询问。
范逐风又欲出言嘲讽,被范近泽黑着脸狠瞪了一眼,只得闭上了嘴。那名丫鬟此时又尖声叫道:“这分明是唐门的毒,旁人如何解得了!你们与唐门勾结谋害我家小姐,还假惺惺地装什么好人?”
片刻间,那女郎臂上中箭部位紫黑色又蔓延不少,远望如同墨染,群雄见状,心里不由都犯起嘀咕:毒性如此猛烈,难道真的出自唐门?放眼江湖,能在转瞬间造成如此触目惊心的效果,唐门暗器排第二,也没人敢争第一了。本来在场有几个用毒解读方面的行家,但或是缺少把握,或是心存忌惮,也都踌躇不前,大家的目光聚集到坐在游廊里的唐奇灿三人身上。
唐昭冷冷道:“江湖中奇毒剧毒何其多,怎么,碰上个唬人的就成了我唐门下的手?那个小丫头,别以为年纪小就没人同你计较,再胡说八道地攀扯,小心口舌烂掉!”
换作其他人这般说,不过是随口吓唬,但说这话的是唐门子弟,那么很可能真的会满口生疮,烂光舌头,那小丫鬟立时噤若寒蝉,一声也不敢吭了。
白药拱手道:“论起毒之一道的造诣,蜀中唐门向来独步江湖。唐长老与二位少侠乃是九爻会上贵客,不知可否仗义出手,为范姑娘诊治一二?”
她心中虽然也有疑窦,但见唐钊等人显然不想被牵扯其中,因此丝毫不提那女子所中之毒与唐门的关联,只盼对方能略施援手。
云倾暗想,白掌门为解燃眉之急,连仗义相助都说了出来,可是唐门中人亦正亦邪,行事全凭心情,又几曾仗义过?自己身边倒是有个现成的唐客卿,但唐斐即便易了容,这种情况下出面也太过惹眼。他再一转头,身侧座位却是空的,唐斐已经离座,不知溜去了哪里。
唐昭与唐靖交换了一个眼色,尽管矢口否认,但那位范姑娘的毒伤看起来确实很像本门以往常用的一种毒,名为宁别离。
唐门早些年为了增加收入,对暗器和毒药的管理一度比较松散,不仅品质普通的毒蒺藜、断魂砂视情况高价出售,几种毒剂也流了出去,宁别离就是其中之一。那些中了毒的人唯有托门路来买解药,唐门于是又赚一笔。
虽然银子来得快,负面影响也层出不穷,最直接的就是受害者会因此归罪唐门,黑锅一口口当头罩下,本来就谈不上好的名声愈发糟糕。因此几年前起,门中就改放任为限制,如今更是严加管控,不准再卖,常用暗器上使用的毒也进行改良,采用毒性相对温和的、症状没那么吓人的。
只是当初毕竟是外流过,黑锅仍然不时冒出来,令人好不郁闷,看样子此刻又是一口,不论管不管都很难彻底撇清。
两人不约而同向唐奇灿望去,出门在外,遇见麻烦还是唐长老拿主意。唐奇灿本来看机关表演看得起劲,转眼间情势突变,成了阴谋诡计兼下毒,不由得大为扫兴,当下动也不动,鼻孔朝天:“那个女娃子若想保命,趁早将手臂截去,莫要等毒气过了肩就迟了!其他的爱莫能助,我唐门又不是神仙……”
就在此时,人丛中有人叹道:“这天罗伞技艺精湛,也不知是怎生制出来的,可惜我不会疗毒,否则趁着白掌门有求于人,将诀窍弄到手岂不是好?”
唐奇灿对用毒兴趣一般,生平最是沉迷研制机关暗器,闻言眼前一亮,改口道:“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是千叶万壑门能将那把灰伞的制法借来,供老夫参详几日,本门子弟也可勉力一试,说不准这手臂还能保住。”
她脾性不喜绕弯,竟然大喇喇地直接索要,白药不禁苦笑,想想不宜推脱,无奈点头道,“既然唐长老见爱,本门也不好藏私,只要能治好范姑娘的毒伤,稍迟将天罗伞的机关图纸奉上便是。”
唐奇灿漫天要价,居然得逞,心中顿时大喜。他对本门天蚕网颇为自负,但天蚕网需要以稀有昂贵的冰蚕丝为材质,故而只能少量制造,而且过于轻薄,仅适用于抵挡较为小巧的暗器。他对寻常的皮盾自然瞧不上,但天罗伞坚韧便携,机关灵敏精密,却是对了胃口。他当即朝唐钊和唐静打个手势,让二人去处理,心下已经在琢磨等拿到图纸,要将天蚕网与之相结合,制出一样顶级的防御用具来。
范逐风仍是管不住嘴,阴阳怪气道:“白掌门好生大方啊,自家绝学都是说给就给,不会是串通作戏吧?”
白药淡淡道:“本门既说了要承当责任,便不会轻言推诿,器械还可以再造,令堂妹的手臂若是没了,却不可能再长出来。”
唐奇灿哪里容得旁人说三道四,两眼一翻,冷笑道:“救的是你范家的人,七巧阁也得有所表示,老夫也懒得要图纸,你那奎龙玦拿几块出来,便当是诊资了!”
他倒不是认为奎龙玦有多好,而是这东西与星如雨一样是玉佩形状,有心拆开研究一下,于他心目中,区区一件小玩意当然是远远不能与自己的毕生得意之作星如雨相比的。
范近泽被自家儿子和这老头气得七窍生烟,还得维持风度,吩咐左右,“没听见唐长老的话吗,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取来,奉送给人家!”
云倾旁观得哭笑不得,别人没注意,他却听出方才趁乱出声的是唐斐。看来唐前掌门对唐琦灿相当了解,虽然帮千叶万壑门解了围,却也让唐门狠敲了一笔竹杠。
唐钊过去给那女郎诊治,发现果然是本门的宁别离,顾名思义,中了此毒,若是伤在手脚四肢,及时断臂断腿尚可求生,倘若不幸伤在不能截掉的身体部位,那就自求多福吧,向唐门求解药大概是唯一的法子,还得从速,迟了药石罔效。
这对唐门内门弟子来说小菜一碟,他也不点破,当下拔剑祛毒,又拿出一枚内服的解毒丹,心中忖度究竟是谁暗中谋算,挑拨七巧阁与千叶万壑门起争端,给本门扣黑锅,一边又腹诽唐琦灿,唐长老雁过拔毛不说,捞完好处还什么都不干,光是坐在那儿摆谱。
女子服下解读丹,脸上渐渐有了血色,手臂上的紫黑色也尽数退去。她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很快由丫鬟扶着退离休息。如此,范近泽父子也不好继续兴师问罪,人家能做的都做了,承诺也给了,再不依不饶下去只会有失身份。
九爻会进行至此,第一日的安排已接近尾声,最后一个环节是票选。
千叶万壑门与七巧阁门下将一只只漆木箱搬上平台,一字排开,前者的箱子为黑漆,置于东首,后者的为红漆,置于西首,均是两尺余高,顶部开孔。外侧贴有名称,诸如七星弩、风烟筒、妙音琵琶、镇密盒,但凡今日亮过相的机关器械,均设有一只对应的木箱,铁扇门的盾牌、灵机门的短剑等也未落下。
双方弟子放置完毕,各自将自己这边的木箱顶盖揭开,任凭对方的人检视,确认里面空无一物,再当面重新合上。
夕阳西下,几十只木箱整齐排列,却也颇有气势。曲弘向台下深深一揖,朗声道:“备识天地意,奇思犯乾坤。口衔造化斧,凿破机关门。今日霜清之会,诸般宝器荟萃,四方英豪毕集,本门忝为东道也感荣幸。依照多年来的规矩,便请大家以绢花为票,选出此次九爻机关的头三名!”
所谓绢花为票,指的是清晨入园时分发的每人三朵较小的绢花,至于大朵的牡丹绒花,要等明日比完后才用到,历次九爻会,两边门派皆是以此法决出胜负。
范逐风不甘落后,也扬声道:“列位都是有本事、有见识的俊杰,必然分得清何为巧夺天工的上品,哪些又粗陋笨重,只堪拿来糊弄乡下村夫。”
曲弘见他又卖弄口舌,故意贬损,心中怒火渐炽,但刚刚发生过意外,现在投票本来就对己方门派不利,他不想再起风波,只得强行忍耐,权当没听见。
范逐风求胜心切,又道:“本阁多有精品机关,譬如奎龙玦,就连蜀中唐长老也欲求之而后快,各位目光如炬,定然知道哪一件最该拔得头筹。”
这一回,连邹文泰、颜伯流都皱起眉头,觉得自卖自夸得太过露骨。
沈放喃喃道:“都是范家子孙,一母同胞的兄弟,范二少比起老大未免差得太多,七巧阁而今只剩这么一位少阁主,未来可不大妙。”
云倾问道:“都说已故的范家大公子范琢云悟性极高,可是如此?”
杜景年纪小,只听过一些传闻,孟枢接口道:“五年前我等随师父、掌门师祖到湖州参加上界九爻会,曾见过范大公子一面,确是天资聪颖,为侪辈所不及。难得的是毫无骄矜之色,待人温谦周到,我师兄弟都是服气。”说着摇了摇头,“当年范阁主有子若此,可比如今意气风发得多。谁想天不假年,范大公子早早亡故,轮到现在这范二,我看连给他哥哥提鞋都不配。”
当年湖州之会,范琢云的雀展屏虽输给了凤煌影,但也不过稍逊半筹,仍属惊艳之作。而且凤煌影尽管为白药所制,但许多技艺和构想都承自上代门主,乃是千叶万壑门厚积薄发的成果,而雀展屏据传却是范大公子独力完成。
众人早已烦透了范逐风,都是点头赞同,天妒英才,确然令人叹惋。
唐斐忽然插言:“我却觉得,范琢云年少成名,已然进展所长,也没什么好遗憾的,范逐风才是真的倒霉。”
这家伙不知何时已经回来,坐到云倾身边,见众人目光都投向自己,继续道:“不妨设想一下,倘若是你,从小有这么一位完美的兄长压在头顶,备受夸奖好评的是他,被寄予厚望的也是他,你再如何努力用功也比不过,自暴自弃成了纨绔都没人在乎,除了当陪衬简直没有选择。这也就罢了,有一天这位优秀的兄长突然英年早逝,所有人包括自己的亲爹都哀痛惋惜不已,恨不能死的是你而不是他,即使你今后做得再好,也会被旁人拿来与兄长作比较,而一个活人是永远赢不了死人的。各位觉得滋味如何?”
众人:“……”
唐斐慢悠悠总结:“除非有大恒心、大毅力,否则变得像疯狗一样到处乱吠,也属正常。”
云倾到台上投票时,还有些心不在焉。他没有兄弟,从小习武练剑,父亲和义父要求严格,但也从不吝惜鼓励。他的剑法进境多数时候都很顺畅,只要付出就有回报,即使跟随师傅紫云真人修习上乘武学时,遇到师兄左回风那样逆天的人物,也不过是互别苗头,没有真正为此烦恼过。
所以他的确很难也没兴趣想象范逐风的心理状态,千叶万壑门众人应是也差不多,因此沉默过后,看向范二少的眼神甚至都平和了一些。
令他思量的,反而是唐斐为何会一改动不动讥诮嘲讽的态度,说出了这样一番见地,唐前掌门可不像会因为技不如人而自卑。
云倾从一只只漆木箱前走过,将自己的一小枝桃花、一朵紫玉兰和一簇长寿花都投给了千叶万壑门。思绪一时仍收不回来。
据闻唐悠也是自小才华过人,又注定是未来门主,莫非当年的唐斐也曾面临类似的尴尬处境,而后凭着“大恒心、大毅力”,以及足够狠心绝情,才硬是夺得了掌门之位?
……
应该是触动了某些回忆,以致有感而发吧,否则,唐斐总不会是为了安慰自己:犯不着为了范逐风那几句恶意攻讦而动怒计较,因为实在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