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铠甲与软肋》百喻

1、相识（1）

　　第一章相识（1）

　　七月，洁白的窗纱被正午的阳光染成鹅黄色，又被轻风托起，摇曳舞动。

　　国内最知名高等学府的法学系宿舍楼。

　　洛盈是大四毕业生，还有三天离校，和室友方蕊是最后的 “钉子户”。之所以一直到现在仍未搬离学校，是因为她正在助攻方蕊的青锋梦——青锋公司是国内最知名的互联网公司，在美国纳斯达克证券交易所上市，待遇优渥。

　　毕业后，班上同学们本来分为四派：出国的，下海的，进京的，回乡的，自打青锋要来清大校招的消息传开，生生多出了一派：青锋的。

　　面试在三天后。

　　“盈盈，你看微博热搜没？何老师上榜了！”方蕊在电话里听上去十分着急。

　　洛盈眉头不自觉地皱紧，担忧又好奇：“何老师的审美终于被主流认可了？”

　　何东是学校的计算机系待毕业博士，兼任法学系的导员，一年四季永远一身肉色衣裤，远远望去，有种裸奔的即视感。他坚持不懈地长年穿各种肉色衣服，着实对大家的审美造成了一定的虐待，但是大家也都宽容地表示原谅，其实被虐惯了也就适应了。

　　电话里，方蕊无比郁闷，又恨铁不成钢：“何老师论文剽窃，有可能被取消博士毕业资格！”

　　何东不是名人，只是一名高校待毕业博士，本来不会激起如此大的反响，可是据方蕊掌握的消息，清大与全国最有名的互联网公司青锋公司合作成立了实验室，何东的毕业论文在形成的过程中，已实际应用到了青锋公司的产品上，构成了侵权。再加上有心之人幕后操作，热度迅速蹿升，直冲上热搜榜。

　　现在，不仅何东挂在热搜榜，青锋公司也处在风口浪尖上。

　　而何东就像从世间消失了一样，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亲人、朋友、同学、邻居，没有任何人能联系得上他。

　　洛盈心里开始着急 ，她没注意到自己不停地踱来踱去，踱出了个一米见方的正方形，紧攥的两手像在与人握手——这是她全神贯注思考事情时的下意识动作。当她定在正方形的一个顶点上，问：“现在有没有正式的处理结果？”

　　“还没有，你来A食堂吧，大家伙都往这来呢。”

　　方蕊吹响了集结号之后，班上的各路英雄也都聚义A食堂。现在毕业季，大多数人都已经各奔东西，来的人不多，三个女生，一个男生。

　　方蕊，洛盈最好的朋友兼室友，明艳小美女一枚，学富五自行车，性格开朗，交友广泛。由于此事既关系到导员，又关系到未来的东家，所以方蕊义不容辞，挑起带头大姐的大梁。

　　文昕艺，班里的超级白富美，家里面很有背景，据说父亲是军方高官。成绩颇为不错，只是骨子里的高傲让班上普通同学敬而远之，在班上唯一的好朋友是丁建国。

　　丁建国，只听名字，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一个结实男儿，其实是个娇滴滴的小女生，如果让她用一句话总结自己的人生，那就是“迷信害死人”。出生在中国西南某边远山区，有一所谓十里八乡德高望重算命先生神秘莫测地对她奶奶说，这个孙女命格里阴阳颠倒，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取男名，而且越阳刚越好。于是，奶奶千恩万谢地把家里打鸣的大公鸡送给了算命先生，以弥补他折损的十年阳寿，这世上也多了个叫建国的姑娘。

　　志文，平日里人来疯，喜欢起高调，所有能成功吸引视线的事他都爱做，无论众人怎样看我，我自岿然不动，自信心爆棚，自来熟气质破表。

　　洛盈来的稍晚了点，看见几人围坐在餐桌前，桌上散乱地堆着一堆饮料零食，人人一筹莫展。

　　洛盈的迟到引起了大家的“口诛笔伐”，痛陈在此“国难当头”的时刻，洛盈居然姗姗来迟。

　　“同学们，我刚刚用了四款最常用的软件检测何东的论文，都没有查到何东论文作弊的证据。”洛盈解释。

　　话音未落，志文拍案而起：“我靠，谁他妈这么缺德，陷害我良家导员！”

　　方蕊忙把志文按下去，控制住现场情绪，然后冲洛盈比了个“OK”的手势。

　　洛盈投去赞赏的目光，接着道：“但是何东确实作弊了——这是计院奚阳的结论。”

　　计算机学院人称“妓院（计院）”，又因两座主楼楼身青色，所以又称“青楼”。

　　如果说理工科里哪个专业学生比老师强，那就非计算机系莫属。计院里有位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才子奚阳，率队捧回全球最著名黑客大赛“Pwn2Own”的桂冠，是位还未毕业就被诸家企业环伺的主。据说，他平时没事就攻击攻击学校的“一网两微”，然后提交一堆数据给网站维护员，以此换来不交作业、不参加考试的优渥待遇。

　　据奚阳所说，我们每次说话或者写作时，都会泄露大量关于自己身份、职业和家乡的信息，这门计量文体分析，也是大学和出版社每天都在使用的剽窃监察软件的核心功能。刑侦专家也利用罪犯在网上留下的文字确认他们的身份如果不想被自己的文字出卖，光是避免方言或其它特殊词汇是不够的，因为暴露你身份的往往是容易受到忽视的文本特征，比如哪些单词大写，标点后空几格，段落前要不要缩进等，都会留下个人的特征，有科学家提出了“笔纹”的概念。何东的论文，如果用常规的论文检测软件搜索，确实不容易发现作弊；但是经过奚阳的检测，发现何东确实作弊了——他甚至在论文里保留了原作者的家乡俚语。

　　奚阳的力证，大家只能相信。

　　志文郁闷了：“所以现在不是洗冤录了？”

　　洛盈点点头。

　　方蕊撑桌而起，面色凝重，放慢语速，自带重低音效果：“我宣布，本次行动代号为营救何老师！”

　　“所以现在是西游记？”一坐下就剔低头指甲的文昕艺头也不抬地道。

　　同学们哄笑，方蕊叹气：“别纠结代号了，哎，真没想到，最后红了的人是何老师！”

　　“微博热搜！”志文嘴里念念有词，突然，一拍桌子，疼得直呲牙，但眼睛贼亮：“把何老师顶下热搜榜！”

　　“哎呀，不现实，这得花多少钱呀！”丁建国不同意。也不怪她不同意，现在的微博热搜榜，都是明星们公关的必争之地，价钱早已水涨船高。

　　“都这个时候了，除非明星集体出轨，或者官员们批量在网上公开日记。可咱们也不能指望这个呀，再想想。”

　　志文不解了，“咱们学校目前最有名的新闻就是欠款３０亿，何老师正好帮学校转移一下注意力呀！应该奖励何老师小红花啊！”

　　没人理睬这位价值观从来就没正过的人。

　　文昕艺抬头，露出一张精雕细琢，明显能看出奢侈的妆容，细声慢语：“你们把方向搞错了，有买热搜的钱，都可以公关下校领导了。”

　　洛盈、方蕊、建国、不作声了，最后还是志文充满魄力地一锤定音：“要干就干一票大的，腐蚀校长！”

　　声音却是从窗台上传来的。几个女生抬头，郁闷地看着不知道何时猴一样地蹲在窗台上抽烟的志文。志文正在吞云吐雾，吸一口烟，朝窗户外边喷一口。

　　“就你去吧，跟校长好好谈谈，让你蹲得高！”文昕艺道。

　　“几位美女，下面我来论述一下为什么我去不合适。第一，我的心理素质太差，上不了台面，见了领导会紧张，我能维持正常人类对话的级别是科长，再往上，那就是为难我了，而何东的事，科长肯定是拍不了板的。第二，咱们班女生是多数，撑起了咱们班的大半边天，女性万岁！就连奥斯卡都在为女权撑腰，我又何德何能代表全班所有伟大的女性发声呢？第三，论成绩，论排名，我都是靠后的，会不会让校领导觉得不被尊重，我们班居然派了个如此不优秀的人前来洽谈要事？第四——”志文说嗨了，滔滔不绝，他一向就是人来疯，虚荣心又强，处处寻找舞台，现在摇头晃脑地拉着长音，声音拉得又长又刻意制造重低音效果，还在酝酿第四。

　　“你给我下来！”建国被他叨叨得烦了。

　　洛盈头疼了，一直仰头听志文在那里叨叨脖子也有点酸，而且阳光就在志文背后，显得他自带光环，居然有些神圣！于是揉了揉脖子，道：“好了，我去。”

　　志文乐了：“洛盈同学，你可想好了。”

　　方蕊拉拉洛盈，也有点急：“盈盈，你可想好了，你还不如志文能叨叨呢，要不咱们搞个投票，把志文选上去！”

　　“喂喂喂，你这话不是应该背着我说吗？你能看得见我的对吗？”志文夸张地道，饶是他，自带避雷属性的人，也被方蕊雷到了。

　　方蕊冲他翻了个白眼。

　　洛盈正色道：“我去找李老师，你们找何老师。”

　　李老师是何东的博导，备受尊敬，在学界有赫赫威名，所以他的处理意见十分重要，甚至可能会左右学校的处理结果。

　　“就这么定了！行动！”方蕊雄纠纠气昂昂地道，但是却没有一呼百应。

　　文昕艺淡淡地道：“我一会有事，只能打打何老师电话。”

　　建国也道：“我倒是可以去何老师家里找，但是必须有人跟我一起去，还不能是男生！”

　　方蕊道：“那就咱俩，走吧！”俩人手牵手地走了，志文从窗台上蹦下来，溅起一片灰，屁颠屁颠地跟上去了。

　　七月的天气，正值热浪来袭，洛盈刚刚从食堂里出来，就觉得被热浪暖暖地抱住了，她也顾不上拭汗，走得飞快，香汗淋漓。低着头，脸上细细的汗珠。

　　越走越近的时候，却看到一台黑色的越野车就像一个巨大的猛兽一样，静静地卧在办公楼前，仿佛在守候着它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