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难越》贰甜

2、二

　　【肆】

　　恍惚之间我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我的名字仍叫慕流萤，人人宝贝的南海三公主。天天跟在楚白身后叽叽喳喳，只想要逗他开心。可是那时楚白总是板着一张冰块脸，再不然就是一脸嫌弃的神色，说的字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慕流萤你离我远点！”
　　再然后，在我坚持不懈的努力下，父王终于向天帝提出这门婚事。不久，便传来了楚白应允的消息，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欣喜若狂——多年来的心愿终于得以抵偿，没有比这更令人开心的事情。
　　那时，挂在我嘴边最多的名字，便是楚白，楚白，楚白……
　　每当此时，二哥霄翎总是会不屑地别过头去：“没见识的丫头。”
　　大哥总会笑笑摸摸我的脑袋：“以后若流萤出嫁了，记得多回龙宫探望。”

　　睁开双眼的时候，我呆呆地望着天空怅然。
　　一梦方醒，几度春秋。

　　我一定要见楚白一面。
　　但当我在藏卿的帮助下，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楚白的时候，面对的却是他冰冷淡漠的脸庞。他站在忘忧洞前，清清浅浅地看我一眼，脸上仿佛凝结着千年不化的寒冰：“你来作甚？”
　　我呆愣半晌，缓缓上前一步。忽的瞥见他腰间所系的灵珠，心中的酸涩排山倒海而来，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触碰。
　　楚白避开我的手，眉头微皱，似是不悦：“我是念你样貌长似流萤才礼让三分，休要得寸进尺。”
　　楚白……楚白……我呆呆地望着他，想要开口喊出他的名字，话到了嘴边却成了一个个嘶哑而破碎的音调，含糊不清。
　　楚白终于正视着我，脸上的寒冰却未曾化开：“够了，以后莫要再出现在我眼前，我不想看见在别人身上和她相似的容貌。好好做你的南海二皇妃吧。”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我怆然，踉跄着想要拦住他的脚步，想要大声告诉他，楚白是我啊楚白，我是流萤，我是流萤……
　　可一切皆是徒然。
　　突然一阵厉风忽的刮来，我随之落入一个温暖而柔软的怀抱中，耳边响起霄翎清朗的声音：“那么多谢上仙成全。”
　　他一边对着楚白说话，一边却是在看着我。我从未见过在他眉宇间有如此飞扬的神色，甚至在多年前他战胜天界剑仙宇箜时也未曾如此喜悦。他只是深深地看着我，再没有多余的言语。
　　心中突然有阵阵的不安感扩散而开。
　　楚白终于还是回过头来看了我与霄翎一眼。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最终却还是移开了目光，声音清冷地说到：“你们走吧。”

　　我看着他，眼眶一点一点变得湿润，一种近乎绝望的情感如藤蔓般渐渐缠绕蔓延，让人感觉呼吸困难。
　　终于我还是被霄翎带着离开。
　　一路上他未曾说一句话，也没有再看我，只是紧紧地将我抱在怀里。我呆呆地愣了许久，待回过神来后我猛地拉过霄翎的手腕，愤怒地睁大了双眼看着他，眼中满是泪水。
　　“生我的气？气我没有告诉他实情，还是在气我将你从他身边带离？”霄翎突然开口，目光阴沉地看着我，神色正经得有些可怕。
　　他……知道了什么？
　　“干嘛那么吃惊，很意外吗？”霄翎剑眉微挑，漆黑的双瞳将我牢牢锁住，那潭幽深中仿佛酝酿着巨大的风暴，“为什么竟要隐瞒着我？！阿萤！”
　　我愣在那里。
　　四下陷入一片死一般的静寂。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光年般漫长，细细地摩擦着我的神经。
　　我侧过头去，却感觉霄翎轻轻地抚过我额间的发，他靠近我的面庞，我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呼吸间温暖的气息：“知道吗阿萤，我以前从未企盼过有这一刻。你穿着红袍站在我面前，你是我的妻……阿萤，真的是你，你终于回来了。这次我再也……再也不会放开。”
　　随之而来的，是他的唇，霸道却温柔地占据我的呼吸。我惊慌地想要将他推开，却被紧紧地攥住了手腕。
　　那一晚，我眼前深深浅浅，明明灭灭全是霄翎的面容。这张如此熟悉的脸曾相伴了我上百年悠长的时光，从孩童，到少年；从稚气，到充满棱角。而今晚过后，将变得如此熟悉又陌生。他温柔的抚摸，他悠长而深情的吻，还有他在我身体上留下的每一处印记。
　　我明白，一切都将再回不去。

　　天亮后，我一人独自离开。
　　听闻南海岸边涛声阵阵，一如我此时的心情。
　　霄翎找到我时，我仍呆坐在沙滩边上。他起先只是默默地站在远处看着我，没有任何的言语与动作，良久良久。海浪阵阵拍打着沙滩，打湿了我的脚踝，海风轻轻从我面上拂过，温柔得像是多年未见的故人。
　　我发现我竟不敢回头看他，只固执地低埋着头，任时间分分秒秒过去，任心间思绪疯狂飞长。直到天色已近黄昏时，他轻声唤我：“阿萤，天凉了。”
　　我只是侧过头去，将手从他伸手握住我的掌心里抽回，默默地将双臂抱紧。
　　身后陷入了片刻的沉寂，而片刻过后，霄翎直接上前将我打横抱起。我落入他温暖的怀抱中，一时有些惊慌得不知所措。他凑近我的脸庞，如墨的双瞳深深凝视着我：“不管是十年也好，一百年也好，一千年也好，就算是生生世世永永远远等下去也罢，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霄翎的话一遍遍在我耳边回荡，一瞬间我有些分不清眼前这男人究竟是那个二十年前与我嬉笑怒骂的桀骜少年，伴我一起长大的霄翎，还是如今威震三界的南海龙宫二皇子——我如今的夫君，霄翎。
　　藏卿再次见到我时，脸上难掩惊讶之色。霄翎本不想过多言语，将我抱在怀中往前走去，却被藏卿半途拦了下来：“这是如何？”
　　“如你所见。”
　　“霄翎！你忘了我所说的话？”藏卿的脸上难掩怒色。
　　“当然不是。只是当初我便从未答应过，要将流萤拱手让回楚白身边去。”霄翎神色平静：“我会宣告整个南海，乃至三界，我霄翎之妻名为流萤，南海三公主慕流萤！”
　　“你疯了，忘了她是我们小妹？！”
　　“龙族之内近亲通婚有何不可！大哥莫不是与天界那帮老头子来往太多，人也变得迂腐了？更何况如今流萤已为凡人之躯，早非血缘胞妹，而与我也有了肌肤之亲，这门婚事应更加理所应当才对！”霄翎毫不退让，剑眉微挑，气势逼人。
　　藏卿听闻后竟微微后退了一步，脸色微白，继而缓缓将目光转向我，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话已至此，还希望大哥多多体谅。”霄翎最后语气生硬地说完，带着我大步走进了房内。
　　关上房门，气氛却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担忧，霄翎摸了摸我的头，对我轻笑道：“不要想太多，我自会处理好一切。”

　　【伍】

　　一切竟已经彻底脱离我预想的轨道。
　　自年少时仰慕楚白开始，我便明白，我不过只是曾任性地仗着南海三公主的身份与他定下婚约，最多是因曾为他赔上一命，所以楚白如今看我会如同一个故人一般，只是偶尔在不经意间难免会想起。日子相处久了连猫猫狗狗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是人。
　　但那日，我在庭院中走动，看着满园熟悉而陌生的景象只觉得物是人非，没有想到回过头时竟对上了楚白苍白的面容。
　　我看见他眼中的寒冰一点一点破碎化掉，掉入更深的无底的深渊，我竟一时愣在那里，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流……萤……？”他一遍遍轻声唤我的名字，每重复一遍脸上的表情便更深沉一分：“真的是你？”
　　我大惊，呼吸不由自主变得急促，只觉得心口的痛楚竟像皲裂的土地一样被快速撕扯开去。我拼命后退，把自己藏入黑暗之中，仿佛这样便不会被他看见。
　　早该料到，凭楚白的能力，龙宫上下的守卫早已形同虚设。我又怎能任凭霄翎胡闹？只怕三界之内如今已经早人人盛传，南海龙宫二皇妃的真实身份竟是梦虚上仙楚白未过门的妻子，而所谓的龙三公主英年早逝只不过是一个幌子，转世为人的目的不过是为了与其兄长再续前缘罢了。
　　“流萤！”他终于确定是我，大声喊我名字。并逼身上前牢牢握住我的手腕。那清爽而冷冽的气息是那样熟悉，一如二十年前。
　　我无力地往后缩了缩身子，身体只是无力地颤抖。
　　“为什么不看我？”他眼中的冰冷逐渐变为破碎的伤楚。
　　事到如今，所有的一切早已不复当初，如今我已是霄翎的妻，与他欢好与他缠绵……如今我有何颜面再见楚白？
　　我凄然一笑，终于狠下心去，回过头一把抓过楚白腰间的灵珠，狠狠地掷在地上。刹那间，南海至宝竟在一片亮起的莹白色的光华中被摔得粉碎。
　　楚白愣在那里。
　　良久的沉默后，楚白深深地合上双眼。他只是站在原地，静寂中微风将他的黑发轻轻扬起，千丝万缕，如同我这二十年来未曾斩断过的思念。
　　他说：“对不起，是我来迟了……”

　　那日待到楚白离去过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也不喝，只觉得大脑昏昏沉沉的疼，难以抑制。
　　命运的红线一旦断开，便再也难以接上。
　　而如今我们之间的距离，不是几十年来的相思苦恋，不是阴阳相隔，也不是仙凡有别。
　　霄翎只是紧紧地将我抱在怀中任凭我哭泣，沉默着不发言语。到最后我哭得很了，他便将头深埋在我颈间，一遍遍低沉地不断重复：“对不起……阿萤对不起……”
　　恍惚间我泪眼婆娑地抬头看他，只觉得心脏一阵又一阵的抽痛难以抑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走上如今这一步？或许当初我的魂魄就本应该随着失去灵珠的庇佑散去罢……不然如今又怎会如此这般，纠结难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