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难越》贰甜

1、一

　　【壹】
　　新婚的那夜，霄翎喝得酩酊大醉。
　　借着烛光我默默地观察着他的容颜，斜飞入鬓的双眉微微皱起，鼻梁英挺，薄唇紧抿，似是陷入深深的梦魇之中，眉目间弥绕着化不开的忧伤。
　　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听见他轻声呼喊：“流萤……流萤……”
　　我微微垂下双眸，眼睫在烛光下投下一片影影绰绰的阴影。
　　从未想过，如此这般兜兜转转，到最后竟然会是以这样的结尾收场。原来费尽心力，却敌不过天意弄人。

　　我知道，我与霄翎的婚事，于龙宫上下乃至整个三界而言不过是一个笑柄。
　　霄翎掳我回来的那一日，龙宫之内所有见到我容貌的人无一不震惊得睁大双眼。
　　“像……实在是太像了！”这是所有看到我第一眼的人说的第一句话。
　　他们口中所指，乃是龙宫三公主，老龙王最宠爱的小女儿，慕流萤。
　　此人已故多年。
　　而作为皇子，霄翎排行第二，年纪轻轻便已威震南海，在三界之内早已是颇有名气。南海老龙王年轻时性本风流，却在遇到结发妻子后收下心来，只育有二儿一女。亡妻在怀有三公主时遭人暗算，身负重伤，诞下三公主后便撒手离去。于是在深爱着亡妻的老龙王那里，三公主自然成了宝贝，再加上她先天体质虚弱，更是被整个南海的人都宠在手里。
　　听闻霄翎掳来了一名与三公主容貌神似的人类女子后老龙王悲喜交加，立刻召我于龙宫内殿拜见。见到我的第一眼，老龙王亲切地对我嘘寒问暖，俨然一名慈父一般，我却只有紧抿着唇，不作回答。
　　“父亲，若水先天有疾，没有办法开口说话。”霄翎提醒到。
　　老龙王听闻后又是一阵唏嘘，感叹一阵我与那龙三公主何其相似后，终于问起霄翎将我带到龙宫到底有何打算。
　　谁料霄翎语出惊人，面不变色地直言道：“我要娶她为妻。”
　　一时间，四座皆惊，连带着我久久地无法回过神来。
　　那阵子，整个南海上上下下都在议论此事，无论我走到哪里，人们投向我的目光都带着复杂的情绪。
　　叹息或是带着怜悯，又或是纯粹以看好戏的心态——上至天界，下至南海，三界之内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龙宫二皇子霄翎娶了一个与自己亡妹容貌相似的人类女子——这让这份诡秘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虽说龙族为保血脉纯正，家族内兄妹通婚之事虽不常见，却并非没有先例。但龙三公主与梦虚上仙楚白一场轰轰烈烈纷纷扬扬的婚事，却是为三界仙魔所众所周知。
　　于是众人都道，南海二皇子霄翎默默苦恋妹妹三公主流萤多年不成。后三公主终于与梦虚上仙定下婚事，可惜红颜薄命不幸早逝。霄翎周游人间时偶然见到一名容貌神似三公主的女子，便将其掳至南海，强行逼其为妻，以解自己相思之情。
　　而那位名叫林若水的人类女子，在这其中扮演的不过是一个让人怜悯的替代品角色。

　　大婚那日，霄翎长醉不醒，留我独自坐在桌旁，默默望着跃动的烛火发呆直到天亮。霄翎醒来后也是一言不发，我们二人沉默着对坐了许久，他才终于轻声开口，似是交待一般，对我道：“对不起。”
　　我摇头，表示不必介怀。
　　霄翎终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神情复杂地起身离开。
　　霄翎离去不久，大皇子藏卿便到访。与霄翎的风流桀骜正好相反，藏卿性格温润，文质彬彬，行为律己。也多亏了老龙王爱子心切，再加上太子藏卿处事得当，二皇子娶人类女子为妻之事南海之内才无人敢多言。他起初细细打量了我几眼，才微笑着道：“今后弟妹若有什么难事，尽管与我还有父王说。不必太过拘谨，把这里当成自己家里就好。”
　　我点头。
　　“若是……霄翎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也不要藏在心里。”
　　藏卿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隐隐有欲言又止的神色。我极力想要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却发现那一闪而逝的情绪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努力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只摇了摇头。

　　【贰】

　　当南海水波动荡，仙气四溢，虾兵蟹将惶惶不安四处逃散之时，我才后知后觉地听说：二皇妃因长相实在太似龙三公主，导致梦虚上仙楚白听闻我与霄翎的婚事后大怒，闯至龙宫要求霄翎放我离开。霄翎不肯，于是二人动起手来。
　　这二人都是三界之内极富盛名的人物，都在年少得志，且天赋异禀，一个桀骜不驯，一个清冷淡漠。若慕流萤不死，这两人还有那么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如今却因为我而搞得南海动荡不安，实在是令人哭笑不得。
　　不过听闻天性凉薄，性情淡情寡欲的楚白竟然为我而来，竟然因我而怒，让我心中酸涩，不由得快要落下泪来。

　　赶到龙宫大殿时，楚白已经不见踪影，只留霄翎一人默默站立在大厅中央。原本美轮美奂的龙宫大殿几乎被毁成了一片废墟。老龙王气得心绪不稳，抚着胸口直喘气，而霄翎寂然地站在原地，安静得快要塑成一座雕像。
　　我上前几步，不死心地想要再觅到楚白的身影，却是徒然。地面上残留着他剑气所留下的痕迹，是那样熟悉，让我真实地感受得到他曾经来过。
　　“你在找谁？”霄翎突然开口问我。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愣愣发神，默然不语。
　　他大步走上前来按住我的肩，双眉紧蹙，情绪有些不稳。漆黑的眸子带着些许愤怒，震惊还有疑惑。
　　“你说啊！”霄翎大声质问。
　　“霄翎，你发什么疯！”藏卿皱着眉头将我护在身后：“明知道若水不能言语，为什么还要逼迫她说话。”
　　“哈……哈！”霄翎大笑了几声，快要笑出泪来。他猛地抬剑直指藏卿，双眉一挑，语气森然：“大哥，隐忍了那么多年，你也感到累了吧？”
　　藏卿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
　　我呆立在原地，只觉得脑海中一阵翻江倒海。所有的情绪如杂草般疯长，纠结缠绕，胸口如同被压住千斤巨石，难以喘过气来。

　　【叁】

　　龙宫内的日子开始变得寂寥。
　　我所住的内殿渐渐地鲜少有人来往，甚至霄翎也很少再来看我。下人们开始变得分外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便触到了谁的禁忌——只因不久前那一场混乱，龙宫太子藏卿与二皇子霄翎的关系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所以，当藏卿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着实令我感到意外。
　　“这些日子难为你了。”藏卿微微垂眸，轻声叹息。
　　我微笑，摇头，示意不必放在心上。
　　“还没有人对你细说过吧？关于我三妹的事情。”藏卿看着我，双瞳漆黑如墨，不知怎的竟突然说起慕流萤的事情来。他启唇轻语：“我三妹出生的时候，魂魄不稳，多亏了父王用出南海灵珠，才使得三妹得以续命。三妹自小爱慕楚白，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求得这桩婚事。楚白生性淡泊，三妹热情如火，二人虽没有彻底完婚，但却已经是订下了婚约的。我与霄翎……和三妹自小一起长大，自然是万分宠爱她的。楚白二十年前与魔尊翔安一战，将翔安封印于昆仑山底，而自己也是身负重伤。而后……楚白伤愈，三妹也从此莫名消失。所有人都知道她死了，因为龙宫殿内的命格灯芯已灭，却没有人知道她是因何而死。父王对外宣称三妹病逝，惟独我们父子三人心知肚明并非如此。”
　　藏卿说罢，顿了顿，抬眼看我：“直到那天，楚白与霄翎一战，我看见楚白佩在身上的南海灵珠，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一愣，心中渐渐升起不好的预感。
　　“楚白重伤性命垂危，于是她便用南海神珠替他疗伤，导致自己身死，魂飞魄散。”藏卿最后几个字说得极其缓慢。他望着我，双眸深沉如海，轻声道：“幸好，被打散的魂魄遇到了一名临产的妇人，终于借此转生。只可惜魂魄不齐，先天便无法言语……我说得对吗？妹妹。”
　　我的身体一瞬间如遭雷击。
　　“我从第一眼看见你开始……就知道没有那么简单，你的眼神根本不应是一个二十岁的人类女子该有的那般。”藏卿的眸子里满满的全是化不开的忧伤。他安静地望着我：“告诉我，为什么转生过后却不愿回来？二十年……从来没有哪一段二十年，像这般漫长。”
　　我只能低头苦笑。所有的千言万语郁结在胸口，却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发泄口，令人郁郁不安。
　　“罢了。”良久，藏卿摇头轻声叹息：“如今再去计较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如今你回来，只怕不是为了霄翎，而是楚白吧。”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说罢，终于转过头去，对我轻声道：“……你快走吧。”
　　我惊讶地睁大双眼。
　　“趁我没有后悔之前……趁霄翎没有发现之前，赶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