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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柒 ...

  •   大统六年,掌西北兵事的定北侯燕世城于秀丽山大败犯境的柔然骑兵,柔然王庭只好熄了掠地之心,转而向西魏求和。
      消息传到长安,各家悲喜暂且不表,虚岁十二的燕洵记得,前世这个时候,父侯在大魏西北威名初立,真正站稳了脚跟。
      燕世城非望族出身,早年北魏孝明帝时就与元宝炬交好,娶了元宝炬生母即后来的杨太后的养女白笙为妻,彼时尚为落魄宗室的元宝炬认燕世城为义兄,后来夺位时燕世城有救驾之功,为元宝炬登基立下汗马功劳,待宇文泰扶元宝炬登基建立西魏政权,元宝炬封燕世城为定北侯,驻守红川防御柔然,其中也有借燕世城的能力削弱世家尤其是权臣宇文泰西北军中势力的打算。
      定北侯府名义上是燕北诸侯,可八柱国对军中渗透极深,初时燕世城处处受制掣,而此番携战胜之威才得以掌控燕北。魏帝此时更多是花心思与几大门阀玩制衡,在他心里燕家是忠于他的保皇派,自然对此乐见其成。
      而最让燕洵高兴的是同前世轨迹无二,父侯虽在燕北无诏不得入京,母亲却求得恩典与上贡的队伍一道入觐长安。

      “洵儿瘦了许多。”白笙抱着离家两年的小儿子细细端详,漂亮的丹凤眼中蓄着薄薄的一层水雾。
      燕洵享受着久违的温暖怀抱,心中微涩,却不想母亲忧心,“母亲你瞧,我是不是长高了,”说着踮起脚凑近她,“长高了自然就显得瘦了呀。”
      白笙瞧着他这模样,“噗嗤”一笑,摸着他的头说:“可不是嘛,洵儿长大了,更英俊了,像你父亲。”
      燕洵听着脸有些红,他都这么大个人了母亲还把他当孩子哄呢。
      “你一个人在长安,娘和你父侯都照顾不到,可还适应?”白笙心疼又自责,她作为母亲,让这么小的孩子留在长安,怎能不牵挂。
      燕洵却是真的没什么不适应的,想想也是,上辈子十年都过去了,还能不适应?
      当然这话是不好告诉母亲的,燕洵张扬一笑,“那当然了,不管是哪儿都难不倒你儿子。”
      白笙点点头,继续叮嘱,“虽说要和长安的高门子弟好好相处,也不可学了那些陋习,”白笙还记得她少女时代的记忆里那些无法无天的纨绔公子哥,“天子脚下世家如林,你自不必出挑,谨记藏拙就好,却不要去沾酒色赌博这些。”
      燕洵嘴角一抽,他有那么不靠谱么?就是上辈子作为出了名的纨绔,也不过是好玩乐罢了。不过燕洵还是认认真真听着母亲的嘱托,好让母亲放心,毕竟他身边的确有似魏舒游那样五毒俱全的,莫说是吃喝嫖赌了,还学着南朝世家纨绔的作派吸五石散吸得飘飘欲仙。
      白笙觉得儿子燕洵不在身边这两年的确变了许多,也只当他是父母不在身边被逼着长大,越发成熟了,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难过。她一贯是不舍得丈夫为难的,可这次来京前她和丈夫商量,用战胜的功劳去换儿子回燕北的恩典。燕世城也心疼燕洵,但对白笙的提议并不抱希望,只是仍写了奏章交由白笙呈上。
      果不其然,魏帝设宴接待白笙,并厚赏定北侯府,却只字未提燕洵北归之事——帝王,哪怕是对人最信任的时候,也都留了一线。

      宫宴上,白笙带着燕洵坐在魏帝下首,太后并魏贵妃也在席中。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魏帝突然感慨,“白笙啊,你同世城在燕北久居,数来咱们也有几年没见了。”
      魏贵妃端着酒杯的手一滞,杯中清酒险些洒了出来,太后脸上的笑也有些僵,虽然两人很快掩饰过去,燕洵却捕捉到了那一霎那的不寻常。
      白笙仍带着得体的笑,“是许久未见了,白笙和夫君在燕北日日为陛下太后祈福,今日见陛下和太后身体康健,夫君必然心怀甚慰。”
      “难得你还记挂着。”魏帝却是忽略了她话中的燕世城。
      白笙垂眸,神色恭谨疏离,“太后养育之恩白笙不敢忘。”
      魏帝听着白笙句句不离夫君燕世城有些不愉,他的目光牢牢锁着白笙美丽的面庞,用命令的口吻提议:“你多年未回长安了,魏贵妃旧日与你是闺中密友,想来有许多话要叙,今日不妨就住在宫中?”
      燕洵低头掩住自己的表情,案下的手捏成拳,指甲紧紧掐进肉里——狼子野心!
      他此时的杀意远比今生第一次见魏帝还要强烈,只是还没有被怒火烧去理智,反复告诉自己:忍耐,现在还不是好时机,在没有积蓄足够的力量前,且留着狗皇帝的项上人头。
      燕洵毕竟不是真的只有十一岁,前世只是隐隐有些疑惑,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魏帝这狗贼分明对母亲早有觊觎之心,若不是顾忌着“君夺臣妻”的恶名,加之父侯是他义兄,恐怕早把爪子伸到母亲身上了。
      好在白笙见机快,虽不能直接拒绝,也不敢真如魏帝所愿住在魏贵妃宫中,她粲然一笑,“多谢陛下恩典,只是白笙外命妇的身份,怎能居于内宫,”
      不待魏帝发怒,白笙话锋一转,“昔年养在太后膝下,太后待臣妇恩重如山,多年在外未能尽孝,陛下既有此意,臣妇便请去太后宫中叨扰,太后勿嫌白笙烦才是。”
      太后虽不管事,也知道皇帝的话不妥,白笙是她的养女,虽不及亲生的平原公主元明月,也是有几分真心的,“你这孩子,哀家疼你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嫌烦。”
      魏贵妃也搭腔道,“白笙妹妹有这孝心,本宫倒是不好硬拦着你,索性太后宫中近便,本宫也免不得要时时找你叙叙,就怕扰了你和太后共叙天伦。”
      “正是求之不得,”白笙趁热打铁,“请陛下容白笙侍奉太后,以尽孝心。”
      魏帝无奈,挥挥手,“准了。”
      “谢陛下。”
      燕洵随之松了一口气,母亲在太后宫中,魏帝有再多的想法也不敢在她母后面前实施,否则一顶“不敬生母”的帽子扣下来,就是皇帝也要被天下人唾弃。
      没有一个正常的儿子能忍得了自己的母亲被人觊觎,燕洵也如此,若不是这只小狼崽爪子不够锋利,魏帝早已被撕成碎片。

      白笙在长安的这段时间里,还发生了一件事,柔然来使——除了谈和,更是威逼。
      燕世城虽击退了柔然犯境的骑兵部队,却未伤及元气,柔然在很长一段时间仍会是西魏大患,故虽有先前那场胜利,魏帝还是希望和谈的,否则大统四年他就不会采纳宇文泰的意见废乙弗氏后位,娶柔然头兵可汗阿那瑰之女郁久闾氏为后,乙弗氏被废离宫,出家为尼,郁久闾氏善妒却无能,魏贵妃也就成了实际上的后宫第一人。
      当然这并没有什么用处,柔然照样南侵。
      虽然如此,郁久闾氏的后位好歹是西魏结好柔然的态度,作为柔然公主的郁久闾氏汉话和鲜卑话都不怎么精通,无法主持宫宴,命妇觐见这些大场合也从不出场,宫务由魏贵妃代理。郁久闾氏善妒跋扈,虽在宫中没什么存在感,但作为可汗之女地位稳固。
      此时和谈,柔然使者丝毫未见气短,竟要求魏帝赐死已避出宫门的前皇后乙弗氏。想也知道这是出自那位善妒的郁久闾氏之手。
      乙弗氏素有贤名,所出有皇七子元彻。在皇后被废后,还未成年的元彻也出宫开府,魏帝为堵天下悠悠之口,破例封其襄王,只是……一个生母被废,自身毫无权势的襄王,如无变故,终其一生也只能是襄王了。
      燕洵听着风眠打听来的“帝与乙弗皇后情好甚笃,不忍责之”讽刺一笑,狗皇帝一如既往的虚伪。
      说来魏帝未登基时就与乙弗氏结为夫妻,乙弗皇后与魏帝的情谊比他父侯还要深重几分,可到头来魏帝还是以“社稷为重”假惺惺不舍地废了她,而今也快要取她性命了,若真有心,元彻作为元后嫡子日后又怎会去边关苦寒之地就藩,受尽打压。魏帝其人薄情寡义可见一斑,乙弗皇后都是那般凄惨下场,日后发落定北侯府也不出奇。
      果然,白笙夫人这几日也是面色愁苦,燕洵想到母亲未出阁前与乙弗皇后相处融洽,心中了然。
      “母亲,您在担心乙弗皇后吗?”燕洵猜测到。
      白笙勉强一笑,“皇后娘娘是陛下的妻子,大魏国母,如今已是离宫修行,该是无事……”
      “……那?”燕洵心中不置可否。
      “只是柔然咄咄逼人,朝臣免不了要为难她些,娘娘从前待我也算亲厚,娘有些不忍。”白笙远没有她表现的那么看得开,起码从一开始,她远没有丈夫燕世城那般信任魏帝。
      白笙幼时常觉得元宝炬这个哥哥有些刻薄寡恩,所以她明知元宝炬对她的心思却选了燕世城,若不是挂念着燕洵白笙不会入长安城。
      燕世城当年隐约知道元宝炬对白笙的绮思,只是当时元宝炬不是与乙弗氏相处得不错嘛,他自然没有横刀夺爱的感觉,还是待元宝炬如兄弟。尽管白笙想提醒丈夫提防魏帝,对着盲目忠心的丈夫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大统六年夏,乙弗皇后逝于庙中。
      白笙听闻噩耗不可置信,“……那可是、他结发的妻子啊!”白笙脸色苍白,再次认识到她那无血缘哥哥的凉薄。
      “母亲,乙弗皇后……是自感无颜面君,因而轻生,”燕洵深深地看着白笙,“与皇室,与陛下,又、有、何、干?”
      白笙浑身一颤——这是她那个顽皮天真的小儿子?
      她叹口气,眼中晦涩不明,“方才是我失言。”
      自尽?怕是陛下准备的毒酒白绫吧,乙弗嫂嫂怎敢不知情知趣。
      “洵儿,是真的长大了啊……”白笙抚着燕洵那张酷似其父的脸,心情复杂,
      “有些事情,即使心中明白,也不能宣诸于口,而有些事情,哪怕信誓旦旦,也未必会有人相信。”
      ——洵儿不知经历了什么,竟对皇帝有如此了解,可世城,又怎么愿意相信,他的结义兄弟,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母亲,孩儿已长大,定会护得燕家周全。”燕洵眼眸熠熠生光。
      乙弗皇后已死,七皇子将奉命赴镇,白笙无能为力,也不敢牵连燕北,只好叫来快速成熟的儿子,“七皇子殿下按辈分也可以叫我一声姑母,你代我去送别。”
      “元彻?”燕洵一愣,“是。”
      按理来说现今的燕洵和元彻并无交情,不,其实就是前世也没有多密切的交集,如果不算反出长安的敌对关系的话。
      不过——燕洵眸光闪了闪——宇文玥和元彻……知交好友吗……?
      他当年困守莺歌小院的时候,外界的消息也不是一无所知,在他每天担心明天命还在不在的时候,宇文玥正是在元彻麾下为副将。
      并肩作战么?
      十年之交不过是虚情假意,明明那般冷静地坐视燕家族灭,明明义正言辞地阻他的路,怎么偏偏和元彻就是“真心实意”,放弃和他一争天下的机会千里奔驰支援襄王军队,和元彻配合默契阻他攻势。
      燕洵气得想笑,他以为宇文玥是无心之人,宇文玥却偏偏对别人掏心掏肺。这是什么道理,他燕洵哪点不及元彻?
      还是说,和传言中的一样,宇文玥和元彻是对“雄鸳鸯”,他这个自以为的兄弟当然比不得人家契兄弟“情深”。
      燕洵当初也不过是把这谣言当笑话听,这会子却止不住阴暗地揣测——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燕洵眼前的元彻比现在的燕洵高出许多,轮廓棱角分明,五官英朗,带着正直严肃,浓密的眉更显出他粗疏阔朗的气概,第一眼望过去,就给人英伟男儿、稳重名将的印象。
      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在少年元彻面前的燕洵很是装了一把念念不舍——啧,堂堂元后嫡子,除了他就没别人来送了,该说元彻是混得差还是人缘不好呢。
      元彻全然不知道这小毛孩子心里怎么幸灾乐祸,知道了指不定一刀劈了燕洵。他比元嵩大好几岁,和燕洵混的不是一个圈子,武艺文才都是乙弗皇后母族寻来的悍将名士所授,并不曾去过尚武堂。
      元彻没想到,竟是这不过几面之缘的燕世子赶来送他,母族失势、母后自尽后饱尝人心炎凉的七皇子心生感激,暗想——今日君送别之情,定铭记于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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