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活》陈皮桃子

2、第 2 章

　　少年把她领回家，把她养大。阿梓从不问他哪来的钱，给她什么她就要什么，每天去镇上的学校上课。也不知道少年怎么做到的，一张户口本，他是哥哥，她是妹妹，父母双亡的背景，让她从小学读到了高中。
　　他在阿梓的姓名栏写上宗梓，而他是宗年。
　　阿梓听他一遍又一遍地强调：“叫我阿年。”
　　阿梓会有什么意见？她一向是全盘接收来自他的信息。
　　宗年做饭，宗年打扫卫生，宗年给她开家长会。阿梓也从不去思考宗年的辍学，有关福利院的记忆被她埋到最深处，似乎永不会再见天日。
　　“阿年，我要考哪个大学？”阿梓在填志愿的前一天和宗年商量。
　　宗年沉默，手抓住半个月前剃掉又长长的头发，半晌，阿梓听见他说：“你别读了吧。”
　　“哦，好。”阿梓点点头，把书包里的东西尽数倒在那张笼罩在昏黄灯光下、屋内唯一的桌子上。她拎着空书包，到门外洗干净。
　　宗年无言地看着那几支笔、几张纸。他叹息了一声，拿起其中一张“报考指南”细细地看。
　　他对自己说：“好了，你放不下这个女孩了。”
　　阿梓不认得自己的父母，宗年认得，并且永世难忘。
　　阿梓把书包夹在门前的铁丝上，甩甩手上的水，进屋看到的就是宗年瘦弱的背佝偻着。
　　十年来，宗年似乎停止了生长，仍旧瘦，仍旧白，仍旧一副少年的面庞。
　　“你想读吗，大学？”宗年的声音仿佛被粗砂纸磨过，“有哪所大学你很喜欢吗？”
　　“没有。”阿梓站到他的背后。
　　她发现这个人的背已经很久没有挺直过了。
　　宗年兀自说道：“去杭南吧，学校好，也近。”
　　听不见那孩子的回应，宗年转过头去，用手拨开阿梓散落挡住视线的几缕头发，努力温声问：“怎么了？不喜欢吗？”
　　“那不然去川江？或者……苏闽师大？”话里有抑制不住的颤抖，“再远……我就照顾不到你了。”
　　“啊，阿梓长大了，要去远方也不能拦着。”转而他又开始自言自语，“阿梓已经是个大人了……大人……怎么会需要……哥哥……照顾呢……”
　　阿梓打断他：“我们没有钱。”
　　宗年强装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们，没有钱。”阿梓示意他看看斑驳的墙，“吱呀”响的床，和唯一的光源——悬挂在桌子上方的灯泡。她紧盯着他的双眼，“我没有喜欢的大学。”
　　宗年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然后他对她笑，如同在十年前的那个黄昏的笑。
　　“你可以有。”
　　他掀起床板，拿出装在防水袋里的户口本，又从桌子抽屉间阿梓不曾想到过的夹层取出一张单子。
　　“我是你哥哥。”他将户口本放在桌上，手在单子上停了一瞬，把它放到户口本旁边。
　　“这是遗产。”他沉默良久，“爸妈留下的遗产。”
　　阿梓突然觉得喉咙很干，尤其在她一眼看到金额——二十万。
　　“怎么回事？”
　　“阿梓可以继续读大学，你可以……”宗年没有回答她，只是轻轻抱住了她，硌得她生疼的胳臂不断收紧。他把头埋在阿梓肩上，闷闷地道：“阿梓可以去很好很好的大学……”
　　她有些猝不及防，犹豫地举着手，缓缓落到宗年的肩上，轻拍。
　　之后整个晚上，两人没再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