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于淇》葛生于域

1、第 1 章

　　二月初的江南已开始下起小雨，蒙蒙的，听不见丝毫声音。若非夜间推窗，恐明早也只在青石板间或刚冒头的枝叶间觅得些许痕迹。近些年来，似乎越发习惯于夜深人静时，点一盏孤灯，抄上两卷佛经，将不能托出口的祈愿寄于点滴笔墨中。
　　“夫人，亥时了！还是歇息吧！”如今身边也只剩下封瓦还会这样时不时叮嘱我一声了。她在我刚出生时便被调到我身边的，那时她刚八岁，名字也还是母亲起的。乡间流传有贱名好养活的说法，母亲便抱有宁可信其有的想法，给我身边备的两个丫鬟起的都是类似的名，还有一个叫予砾，当时她比封瓦大一岁。起宅基运来石头做主体，再封上瓦，便可安稳百年。她希望我能安稳度过一生，如今看来也只是奢望了。
　　更夫一声声更令从远至近，又渐渐远去，知晓已是深夜，却无丝毫睡意。上月中旬传信，他将会下旬出发来此，按他不动声色却又雷厉风行的作风来看，估计就在近几天到。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可能是所有的一切都耗干了，彼此只能像熟知彼此的陌生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封瓦将手边的刺绣放在一边，起身拿起绣篮里的剪刀向烛台走去。烛光勾勒出她年仅三十三岁，看起却犹如四十多岁的面孔。想来我也一样，尤其已病体缠身五年多了，可能比她衰老的更快。轻轻举起剪刀将两根烛芯剪去一根，又将另一根剪的很短，屋里的灯光瞬间暗了下去。这是她对于我依旧坐在案几前无声的反抗。
　　起身将一卷卷经书整齐置于书架上，轻轻抚摸过去，这是如今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了，虽然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躺下后，想着还是早些入睡吧，否则脸色不好，那孩子又该担心了。
　　晨起，独自梳洗，可能由于早些年的一些原由，便习惯一人梳洗，不再像以前由人伺候梳洗。插上一支木簪，将长发固定好，穿过屏风、里间门帘，便看到梳着两个小抓鬏的小男孩乖乖坐在桌前，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听到门帘的响声，他便起身走到我身旁，搀扶起我的胳膊，轻声询问：“母亲昨夜下雨了，睡得可还好？”
　　“昨夜刚下雨，便就躺下了，还未听到窗前雨打芭蕉的声音！”我笑着回他，他虽刚七岁，但却并未当他是小童般糊弄。一来我身子骨不太好，二来他是我于南下江南时收养来的，万一将来哪天我有不测，而那个人对于他的存在一直态度不明，不知是否会给予他庇佑，到那时他便需自立。与其到时摧腐拉朽般成长，还不如现时就培养他自立。
　　“那母亲恐还要等上一些时间，近期的雨都是如雾般朦胧飘散，到二月下旬母亲便可得偿所愿了。到时孩儿来陪母亲窗里闲敲棋子，窗外雨听芭蕉，还望母亲不要怪孩儿打扰您休息。”他笑着扶我坐下。
　　“不过你也要先完成你的课业再说，别到时先生留你席，我可会生气的。”笑着点点他的额头。
　　“夫人、怀安少爷，可以用餐了。”说话间平枝她们便把早餐放好，依次退出。
　　自来到六直，便于封瓦一桌用餐，那场变故以后，我们便成为彼此的亲人。
　　“怀安，先留下，母亲有些话与你讲。”用完餐后，并未像往常一样让怀安赶往学堂，他也快来了，有些事还是要叮嘱一下。
　　“你父亲最近可能会到，下学后早些归来。你们上次见面还是一年半前他打此经过，当时相处也不过三天。也是母亲身体不太好，需一直在此修养，累的你们父子相处也不多。”我还不愿将一切事实说与他听，总归我的身体还能撑上两年，到时再告知他也不晚。我捡到他时，刚两岁，正是高烧，差点没救回来，醒来以后也不记得什么，便一直以为我是他母亲。至于他，当时去信一封告知此事，没回什么，便默认下来。自从第一次来时教怀安喊他父亲，他点点头。五年来，怀安也一直认为他是亲生父亲。每次他偶有来此停留，怀安都急于在他面前表现自己的成长，我知道那是缺少父亲陪伴的孩子，想要用自己的成长换来父亲的关注。
　　“母亲，您再这么说，孩儿可要生气了！父亲来我固然高兴，但我更想陪母亲在此修养，再说拖累，也是我累母亲替我操心课业。”怀安有些生气，我知道他是真心想陪我在此，但是还是有些担心怀安欲随他去京中。五年来，我只告诉怀安他父亲在京中为官，具体什么官职便未说，是怕他年幼心性未稳，受外界言语移了性情。幸好每次他来，也没透漏什么。
　　“是是，是母亲说错了！时间不早了，快些去学堂吧！小心晚了，先生罚你。”笑着让他起身，替他整理衣衫。
　　“母亲得空去园里走走，虽无满园热闹风光，但雨水浸润过的嫩芽也颇得有趣。孩儿告退了。”怀安说完起身拱手行礼，便快步走出正堂。
　　“夫人，去园里走走吧！”封瓦起身扶我，她想让我多出去走走，而怀安刚好给了她扶我出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