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战纪2之蜀山纪事》欧阳心羽

9、完结篇

　　墨不凡最近忧思过度，不可避免的开始掉头发。早晨起来洗漱完，看着脱落的几根黑发，墨不凡就无比惆怅。
　　虽然掉的不多，但墨不凡已经开始幻想有一天发际线狂退，沦为师弟妹们嘲笑的对象时，自己是何等的凄惨了。在抓狂边缘徘徊的墨不凡突然一拍大腿，想起了身为蜀山美容保养大佬的雀影师尊，于是匆匆收拾完，准备上神憩峰请教。
　　可一只脚才迈出去，墨不凡心里就咯噔一下，如梦初醒一般，又默默收回。
　　怎么突然忘记，师尊已经不在了。
　　墨不凡回头看着列缺双剑，又回想起初上蜀山时，也是那样意气风发，年少轻狂。只是那时，几乎整个蜀山的目光都集中在大师兄甄良那里，无论他怎么努力，总是被甄良的光芒掩盖。墨不凡也曾想过放弃，又不甘心平庸，直到后来，在剑墟，在雀影的注视下，成功拿到了列缺双剑。
　　墨不凡至今还记得，那时剑圣隐隐带笑的双眸中，有他一直都想得到的认可。只是一瞬间，墨不凡又有了继续走下去的动力。可现在……尽管难以接受，但雀影确实已经过世了，众目睽睽之下，连身躯也消散在长眉怀里。就连最亲切的颜人英师长，也在剑墟失去了生命。
　　剑墟前，只不过又多了两柄无主之剑。
　　如今的蜀山已经不同了，墨不凡伸手轻轻抚过剑身，叹了口气。
　　……
　　凌云峰大殿发生的变故，终结了往日所有美好，注定是刻骨铭心的。弟子们齐齐跪下，只来得及唤一声师尊，便泪流不止。
　　泪水模糊了视线，长眉眼睁睁看着雀影的身形溃散，原本环抱住雀影的手空悬着，明明怀里空无一物，却迟迟没有收回。
　　他的目光紧紧追逐着飘散的光点，仿佛那日竹海中飞舞的万千萤火虫，直到全部消失不见，长眉才无比真实而又绝望的意识到，自己真的失去雀影了，并且是永远。他心里其实还有很多话，只是以前没有跟雀影说，以后也不能说了。
　　长眉自上蜀山，出任掌门，多少年苦心经营，无数次身入险境，只为了心中信念一次次逆浪而上，长眉无疑是勇者，却在与雀影生死离别时落下泪来。他环顾四方，那人却已灰飞烟灭，此后漫长岁月，一颗心再无安处。
　　长眉闭上眼睛，攥紧拳头，一面努力压制即将失控的情绪，一面又想放任自己，干脆提剑为雀影争一个清楚明白，因为他知道自己必然无法忍受，世人注定会加在雀影身上的那些骂名。
　　值得吗，为了这些是非不分，枉称正道的愚昧苍生，失去一直以来陪伴的一切，真的值得吗？
　　长眉缓缓睁开眼睛，令人不寒而栗的双眸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一言不发，却又目露杀意，在失去雀影之后，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敢肯定他会干什么，这样的长眉，无疑是最可怕的。
　　长眉伸手拾起地上孤零零的幻灵剑，他总觉得剑柄上还残留着雀影掌心的温度，于是更加用力的握紧剑柄，沉默着走出了大殿。对周遭一切视若无物，完全不顾还有其他门派的人在场，这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况，求生欲使得没有一个人敢跟上去。
　　所以那天长眉出了凌云峰大殿之后又去了哪里，始终是一个未解之谜。当弟子们再见到长眉时，他带着神憩峰上的九重冰樽，端坐在伏魔谷剑阵中心，向弟子们提出要长期闭关修复功体，连他带走的幻灵剑，此刻也已经安放在剑墟了。
　　长眉看起来很平静，神情很明显的憔悴了，墨不凡不敢肯定他是否已经接受了事实，掌门的目光似乎透过他们，透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
　　墨不凡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首徒身份，成为了蜀山真正的大师兄。但在掌门真身和九重冰樽一起冰封，寒气扑面而来时，墨不凡又感到了不安。
　　如今蜀山阴云笼罩，身边都是自己的师弟妹，而他们都在悲伤，某一个瞬间，墨不凡很想回到过去，哪怕不做这个首徒。
　　那时虽然辛苦，但蜀山故人俱在，弟子们雪中练剑，月下聚会，跟人英师长去厨房偷吃，被师尊雀影坑的叫苦连连，还有掌门长眉，时不时拿了雀影的驻颜药赠给每天风吹日晒的女弟子们。
　　那时，隔壁苍墟的白谷逸只要奉师命来串山门，就惹得姑娘们心花怒放，男弟子咬碎一口银牙。追云与雀影每天都在互相黑，长眉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
　　那时，雀影的嘴虽然毒，也会说出温暖的话，长眉虽然死板，也有护短的时候。阚师傅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半夜来偷吃的弟子吃个痛快。扑朔迷离的手帕之谜还没解开，同人本又开始疯狂流传。
　　那时，一大群人打打闹闹，磕磕碰碰，竟真的像是一家人，蜀山就连一场风雪都格外亲切。
　　墨不凡薅了一把头发，仰天长叹。
　　……
　　长眉的真身虽然冰封，但他的意识游走在虚实之间，看见的人，遇见的事，就像雀影一直引以为傲的幻境一般，真真假假难以分辨。或是，不愿去分辨。
　　长眉仍和雀影喝茶下棋，与追云谈笑风生，远远看着颜人英下厨并提心吊胆，闲时捧一杯茶，坐在通天镜前观看蜀山生活全景。
　　但长眉正在经历的这些，都源自于他的回忆，只不过在虚实之间重新来过。
　　某一天，正在浇花的长眉突然心里一痛，水全撒在了地上。他觉得有的东西正在变得模糊，而有的东西，却愈发清晰起来，冥冥中似乎遗忘了什么。
　　这是，渡劫。
　　长眉终于剥开眼前迷雾，得出结论。尽管有不舍，但劫终究是劫，无论多么美好都不该停留，更何况，长眉深知自己还有未尽的责任。
　　“喂喂喂，你这人，我辛辛苦苦将黔百草带回来，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讲啊？”
　　面前的人似乎不耐烦了，伸手敲敲桌案，终于开始发难。长眉听见声音时愣了一下，只不过一个恍惚，自己所处的环境又一次变化了。如果没记错，是回到了那一年那一日，雀影携黔百草踏雪归来。
　　“发什么愣呢，你究竟有没有在听人家说话，还是病了一场，真的糊涂了？哼，真让人讨厌。”
　　雀影白眼一翻，抱着胳膊来回踱步，然后将脸扭到一边：“早知道我就不受这份累，千里迢迢寻什么黔百草，结果有的人压根就是木头啊——”
　　长眉看着雀影自顾自说个不停，恍如隔世一般，他张了张嘴，却和当年一样，又是什么也没说。他发现自己的记忆也开始变得混混沌沌。
　　依稀记得当年，明明是有话要对雀影说的，怎么后来又咽下了？自己当时，要说的到底是什么呢？
　　“雀影……”
　　长眉的话戛然而止，他的耳畔响起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声音。
　　似乎来自遥远的天边，彼此混杂，飘忽不定，召之即来，挥之不去，是投入静水的一粒石子，搅得眼前看见的一切都像涟漪一般变得扭曲。这个梦，也走到尽头了。
　　蜀山再临浩劫，急需掌门折返。感觉到神智正在被抽离，不过是回归本来肉身的前兆，只是眼前逐渐模糊的雀影，还在气呼呼的等待着自己的回答。
　　长眉叹了口气，原来是遗忘了雀影已经死去的事实。眼前的雀影还停留在那段回忆里，自己才是真正的过客。
　　遗憾已经太多了，梦境崩塌的最后时刻，长眉终于说出了当年没有说出口的话。
　　“雀影，下一次，别再不告而别。”
　　意识抽离，一切回归正轨，恍惚间，长眉看见雀影慢慢回过头来，对着逐渐陷入黑暗的自己，先是一叹，后又露出一个笑。
　　“哎呦呦，知道了，你……回去吧。”
　　雀影的声音不大，但长眉还是在最后的时间里听见了。究竟谁是梦中人，谁又是局外客，一切真真假假，原来从未分辨清楚。明明渡劫成功，却感到万分难过，细细想来，不过是又一次生死离别。
　　梦境崩塌，灵识回归，冰封随之碎裂。长眉睁开眼睛那一瞬，满头黑发也变成了白色。
　　长眉依然是长眉，又不再是长眉。
　　……
　　决战之后，蜀山拔地而起，苍墟元气大伤，天下灵气混乱，苍天树的花也凋零殆尽。昔日繁华皆成满目疮痍，最终苍墟并入蜀山，从此世间再无苍墟。
　　无论追云还是长眉，最初的时候，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长眉后来花了很大功夫，才让苍天树重新焕发生机，每每想雀影的时候，他会去摘几朵花回来泡茶，只是无论怎么泡，也找不回曾经的味道。于是他变得喜欢在苍天树下长久默立，闻着那些似曾相识的花香。
　　长眉贵为蜀山之尊，拥有驾驭万剑的能力，他原本在等待着有一天能有一个人来到蜀山，重新拔起幻灵剑，只是时间消磨下，他不再抱有希望。当初是他亲自将幻灵剑送到剑墟，如今也是他亲自从剑墟取回幻灵剑，并强行催动剑气，以雀影散尽功体为自己封印赤魂石之力时留在体内的灵息为引，编织了一个美好的幻梦。此后漫长岁月，他依然茶斟两盏，与雀影的幻象对饮。
　　雀影的幻象不再活蹦乱跳，他只是安静坐在长眉对面，闭着眼睛，不喝茶，也不会说话。长眉以前总希望雀影能稳重一点，终于他现在永远的安静了，长眉就只能一个人自言自语。
　　光阴荏苒，长眉更加沉默寡言，变得不再温柔，蜀山也成了规矩高于一切的地方。
　　多年之后掌门仙逝，弟子们登上神憩峰，来到那间禁止外人进入的屋子。他们的目光隔着垂下的重重纱帷，隐约看见桌案旁似乎坐着一个人。
　　惊愕过后，众人又很快察觉到那人无声无息，显然只是幻影，却是左看右看，没有一个人认识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当众人取下衣架上挂着的白袍，扫走藏在暗处早已干枯多年的花朵，端走桌案上枯死的黔百草，又拔起白袍前直插入地板的幻灵剑后，原本端坐不动的幻影也被风吹散了，九重冰樽内游动的两条鱼也化作光点飘散。
　　层层纱帷随风飘荡，故事的最后，什么都没剩下。
　　……
　　百年之后，有两名少年结伴上蜀山，其中一人重新拔起了幻灵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