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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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静简甩甩头，半晌耳里的轰鸣声才渐次消减，“石榴”“好吃”“肥”等字眼争先恐后、迫不及待地一股脑地冲进耳朵。她猛地一摔筷子，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碗。
她想自己现在的样子大概是极其狼狈的，刚才还吵吵囔囔的饭桌现如今极其安静，大姨越过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二舅和二舅妈拍了一下儿子的背，冲他暧昧地努努嘴，拉回了最后一个走神观众的视线。
那种眼神怎么说呢？苦啊，腻啊，恶心啊……都不足以形容。
“诶，你们怎么不吃了？”许瑛端着一盘菜从厨房里出来，诧异地望着一桌子气氛诡异的人。
她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在林静简的眼中尤其亲切。
石榴不是别的什么啊，是他们一起养了六年的狗，是家人了啊，有感情的吧？一定有感情的吧？
“妈，”她舔舔嘴唇，嘴角甚至浮现了一丝和眼前女人相同的笑容，轻松得仿佛和无数个寻常日子里问这个问题时一样：“石榴呢？在哪？”
“诶？你还不知道呢？我都以为你早吃上了！”许瑛指了指桌子正中的大碗：“这儿呢，你在学校学过的吧，冬天吃狗肉好，暖身子！正好大家伙都想吃，养了这么多年，还不得给它个表现的机会？”
人一旦掉进深渊，就算是野兽眼里的光也会当做希望，然后会怎么样呢？走过去，哇呜，轻而易举得被伤到。林静简已然连痛苦的呻吟都发不出，五脏六腑都在什么极酸极苦的东西搅动，酸得视线一片模糊，酸得闻不见味道，酸得喉头稍动就仿佛什么东西要翻涌着出来。
饭桌上的气氛还不错，大家都被许瑛的话逗乐了，她自己大概是被笑声鼓励到了，平时少有的机智幽默这会儿全蹿出来，道：“都多吃点啊！谁要是不吃，谁就是不给我家石榴面子！哈哈哈……”
“妹妹说得挺好，静简可不一定乐意，这模样看着都要哭了，谁还敢吃啊？”
“哪能啊……”许瑛看了林静简一眼，刚要说出口的话一个囫囵全吞了进去，用膝盖顶了顶她的背，见她丝毫不动，便弯下腰贴上去，在大半个身子的掩护下，狠命掐了一下，声音刻意放低：“死孩子，你想什么呢？说话啊？”
林静简本来把头垂得极低，突然猛得抬起，许瑛才看清楚这张整个被泪水濡湿的脸。
“你想让我说什么？”
林静简死死盯住眼前这个几分钟前还被自己当做希望的女人，一股怒气自下腾地烧起来，她猛然站起，抓起眼前的碗筷狠狠摔在地上，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她觉得畅快极了。但还不够，还不够啊！她又去抓旁边的，似乎有人想抓住她的手，但是不行，不行，她要把这里砸个一干二净，谁也别想拦住！
耳边满是“哐哐”声，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咒骂声和小孩子的哭声，但她只想做自己的事，她的使命就是把这里的东西都砸碎，把这里的人全部掩埋起来！
忽然林静简感到脚上一阵刺痛，她稍显迟钝地低头一看，左脚鞋面上雾气蒸腾，刚刚一碗热汤被生生浇在上面。
“疯了，疯了……”她可算听清这群人嘴里一直在骂的是什么。
“是啊是啊，疯了！全都疯了！”
林静简暴躁地大喊：“你们一个个全都是疯子，老的个个一事无成，偷鸡摸狗，小的个个游手好闲，不干不净，到底谁给你们的自信跑到别人家里满嘴喷粪？全他妈化粪池转世吗？”她怒气冲冲，喊得声嘶力竭，想说又顾忌着不敢说的话在这一刻全部爆发。
“什么恶事都能做得出，你们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是不是非得所有的人和事都要像你们一样恶臭？我讨厌你们！我恨你们！你们根本不知道石榴是什么，石榴是…我…我的…家…人…”
声带控制不住地颤抖和打结让她怎么也说不出更多的话，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没用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她强撑着抹了一把眼泪，还想说什么却突然被身后一掌拍得一个踉跄。
只见许瑛眉头紧蹙，表情狰狞，语气狠厉地试图吓住她：“大过年的，你招什么晦气？丢人现眼的东西，回房间去！”
她望着许瑛，突然眼前闪过无数她从前的样子，却和现在这张面容怎么也无法合上。
林静简深吸一口气，片刻前还无比躁动地情绪突然平静下来，她环视一周，这里还有什么吗？什么都没有了。
她看着这个女人，以从未有过的认真，一字一句地说：
“我和你，无话可说。”
她绕过许瑛，径直朝门口走去。
“你去哪？走了就……”
“砰”地一声，铁门应声合上。
林静简无力地扶助门把手，她很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可就刚刚几步路的摩擦已经让她尝到了皮肉分离的痛苦。
屋里又热闹起来，反应过来的众人变得越发恶毒，各个如同吞了刀子才出门一般。若是她在里头，躲不过又是一场凌迟。
可铁门再厚也挡不住唇枪舌剑啊，她听了几分钟，实在忍不住，动了动脚，干脆跑了起来。
疼啊，但是委屈更疼啊！
其实她真的很能忍的，可这群人实在太可恶了，无论她怎么做，都要讽刺她，捉弄她，时时刻刻想看她的痛，看她哭，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呢？她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坏事啊，除了今天，哪怕稍稍出格的话都不曾对这些人说过，可是到底为什么，所有和她亲近的都有离开？
林静简又加快了一些速度，脚上的疼痛已全然顾不上了，现在她只想逃得越远越好……
快一点，快一点，她不住地想。
“砰”地一声巨响，她真的变得好快，快得飞了起来。
又是一声巨响，她停下来了。
周边甚是嘈杂，鸣笛声叫喊声哭声尖叫声脚步声混成一片。
林静简躺在路中间一动不动。
她很想说，别喊了，老娘都没哭没叫，你们吵什么吵？但是嗓子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还想按按被吵得突突跳的太阳穴，想捂住被腥味熏弯了的鼻子，可惜手也抬不动。
她干脆闭上眼睛，一闭上眼前闪现的全是刚才争吵的画面，稍微和谐点的只剩上午亲戚们进门时握手招呼，互相祝福的样子了。
没撕破脸的时候，她嘴可甜了，当时端的可是一个不落的架势，每个人都送了祝福。她忽地想到，我他妈真是个小福星，上午祝他们万事顺意，果然下午大家都顺意了。
林静简感到耳边的声音越来越遥远，片刻前还颇重的腥味也逐渐淡去，唯一有的感觉便是不断流失的血液。
许瑛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样呢？她想到。
之前屋里人说话的时候，许瑛呢？许瑛没有说话，好像在哭。
她不哭也不会管的，自己和爸爸的事，她从来不会管的。
被打也好，骂也好，对也好，错也好，都不会管。
其实她的要求从来都不高，不用很多人偏爱她，只要一个人对她能公正些，做得好能夸一句，被欺负了能说句公道话。
真的只要给她一点点光就好了，她绝不会恃宠而骄，只会更努力，她真的好喜欢听人夸夸她，心疼她。
听不到了吧。
血液流失的速度越来越快，林静简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即将干涸的泉眼，只剩微微水汽滋润做最后的挣扎，突然一片强光刺入眼底，她想偏头，想捂眼，都不行了。强光慢慢收拢，就像灰蒙蒙的天空中挂着一个大太阳，太阳越来越小，越来越亮。
终于一片漆黑。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3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