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1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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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很轻的关上了，宿管最后一次查房也算结束。颜祁微微起身，从床上探出头去看，果然毕帆被子里亮着一点微弱的光。因为担心光从旁边的小窗透到走廊去，毕帆把自己从头到尾蒙得死死的，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整个宿舍出奇地安静。
刚才铃响完后毕帆就眼疾手快地抢过姚昌的手机爬梯上床，只丢下一句“借我下明早还你赶紧睡”。一片黑暗中颜祁听到了很响的一声，好像是撞到哪了，其他人应该也听到了，但都没敢问，也没敢开口关心。
毕竟那一撞和屏幕上的东西比起来，对毕帆的影响根本不算什么。326的人其实心知肚明，毕帆算是高三年级甚至整个二中的男神，每次高一刚开学，躲在十一班门口偷看毕帆的女生总是一批又一批，和明星见面会似的。
可就是这样，毕帆从高一开学到现在，从来没有传出有女朋友，甚至一点点和女生的暧昧消息都没有，最近和沈晚晴这样给人在背后逼逼叨叨还是三年来头一回，之所以闹得这么大，一方面是因为二位都是全校有名的人物，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是大家首次听说有女生和毕帆能扯上这样的关系。曾经乔柯当着宿舍里所有人的面问毕帆为什么，其实是开玩笑的语气，毕帆却沉默了。他吃完袋子里最后一根辣条，拿纸巾擦了擦嘴，揽过乔柯的脖子就要亲上去，给乔柯一把推回椅子上，还猛退了好几步。
“别慌，我对你没感觉。”毕帆在326其余四人惊诧的眼神中抬手随意挥了挥，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我信的过你们，也知道你们对这个没偏见，所以就说了，以后别问我，也别说出去。”
其他四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张源站了起来，朝毕帆走了过来，瞬间阳台透进来的光就给挡了一半，有种说不出来的压抑感。
姚昌以为他要打人，张口就要喊：“莫伤和气！打——”却见张源一把揽过毕帆肩膀，重重拍了拍:“你小子也不容易啊。爸妈知道吗？”
毕帆翻了一个寓意大概为“你这不是废话吗”的白眼，张源心领神会，用故意压低却又是全宿舍都能听见的声音问:“有没有看上的？体育生我还能帮你争取一下，传媒生就……”
全宿舍在这一刻笑出声，毕帆笑着给了张源一拳，“我有对象，不劳您操心了。”
“卧槽？？？”付宁率先站起来，“真的假的？那太好了！我不用担心安浅会给你拐跑了！”
毕帆笑骂了一句:“你有病。”
那时候是高二下学期刚开学，暮冬的气温依旧很低，但整个学校，宿舍楼底的木棉树也好，操场草坪的小草也好，连教室书架上那盆小小的绿植，都在偷偷的生长，长出初春，长出盛夏，再努努力，就能熬过寒冬。
326所有人都没睡着，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颜祁轻轻拿起枕头边的闹钟，刚好十一点三十分。十点五十熄灯，现在差不多看了有四十分钟，他到底在看什么？
或者说，那上面到底有什么？
帖子的标题，颜祁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地全看进了眼里，联系毕帆之前小声嘟囔过的话，和所谓没有“奔现”的对象，颜祁也大概能猜到帖子内容是什么。其实再怎么扒，毕帆充其量也就是一个身份清白的高中生罢了，也翻不出什么新花样来。那既然主贴内容并不会很多，毕帆看这么久，只能是在看回贴了。
二中说起来是全省排名靠前，全市也影响不错的学校，但其实总体不代表个人，里头素质参差不齐，不是所有牛奶都叫特仑苏，也不是所有高中生都纯良无害。
同性恋这种事情，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谁也不知道别人的想法，更说不准自己的看法。支持者，游/行应援，无不热忱；厌弃者，则辱骂抵制，无不愤恨。大时代背景下小人物的挣扎是不会起作用的，但现状如此，除了逆流而上，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
颜祁曾经在网上见过一条微博，大抵是抒发了对同性恋现状的不满，博主本人就是一名同性恋，那年暑假他刚刚中考完，看着评论里像要把人抽骨剥皮一样的恶毒语句就觉得可怕，更不必说当事人是何感想。那明明是仲夏七月艳阳天，他却像掉进冰窖里一样，只觉周身都漆黑不见光，冷得发抖。
那毕帆呢？现在就在舆论中心，被有心之人点破秘密，还拿出来给众人观赏评论的毕帆，又是什么感觉。
十二点。颜祁枕头边的闹钟轻轻响了一下，颜祁听到有一张床轻轻地响了一下，然后好像有谁长长吐了一口气，接着就是一片宁静。
颜祁不用起身看都知道那是毕帆，也知道毕帆已经睡了，接着他听到了连续几声很轻的床铺响动声，他自己也不由自主地转了一下。他脸朝着墙，睁着眼看向前面，只有一片黑。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的铃打过之后，毕帆才背着书包慢慢从后门走进来，所有人都盯着他看，讲台上抱着手臂的龙哥则看也没看他，毕竟十一班有人迟到是常态了。
“早。”毕帆把书包甩到座位上，淡淡地和颜祁打了声招呼，然后就掏出英语书来读，声音极低，感觉随时要睡过去。
这是毕帆这一整天说过的唯一一个字，除此之外，无论旁人怎么说，怎么做，怎么招惹他，他都没再开过口。直到下午的活动课，十一班像以前一样空荡荡的，只有少数几个女生在座位上讨论口红牌子和色号。颜祁往常这个时候是要去图书馆的，但他看了看趴在桌上睡觉的毕帆，还是没有动。
第二节活动课的上课铃响起来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没人了，毕帆直起身来揉了揉眼睛，然后就瘫坐在椅子上低头看桌脚，一句话也没说。颜祁没理会他，手头演算的速度却稍稍慢了下来。
五点的时候，不知道谁落在教室的电子表轻轻地响了一下。毕帆恍若从梦中惊醒，连忙直起身来翻找作业，颜祁停了笔斜眼偷偷看他。毕帆的动作只是机械地翻找，看起来毫无目的，两张今晚的卷子被翻过去了都没有察觉，最后毕帆像是泄了气，直直地看向黑板，扭头看了一眼颜祁，“你在写什么，我也要写。”
“嗤。”颜祁轻笑一声，把手中的练习册递过去，毕帆只看了一眼就连忙摆头，“我不会，你教我。”
“哪题不会？”
“哪题都不会！你从第一题开始讲！”毕帆把下巴抵在颜祁肩膀上，恶狠狠地盯着他，“教会我了好处多多！”
颜祁用那种“我对神经病过敏”的表情看了他一眼，“你先写今晚作业吧，写完了再往深了学。”
颜祁突然觉得肩膀上的人僵了一下，他看见毕帆把眼神直直地投向窗外，外头风清日朗，树长得茂盛，枝叶探进走廊来，把影子投在同样直直看向教室里的，焦豪的身上。
颜祁调整呼吸，尽量地消除一切可能发出的声音，把耳朵贴上天台厚重的消防门，只有一些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过来，给风一吹，更显得破碎而模糊，于是什么也听不到了。
颜祁倒是不关心他们在谈论什么，他只担心焦豪会不会动手，或者天台上有没有其他的早已等着的人，只等毕帆一落网就拥上去痛打一顿。
他脑子里出现了很多那种校园暴力的照片和视频，围在墙角打……揪头发……噢那是女生，脱掉衣服拍照……不对这是S市又不是什么偏远落后山区，口头辱骂……放心毕帆心理素质那么好嘴上功夫他还没输过谁。颜祁靠着楼梯栏杆晃了晃脑袋，感觉什么血腥暴力画面都往脑子里涌，他又深呼吸几次，这才把那些画面驱赶出去一些。
里面的声音突然有些大了，听起来像是在吵架，仔细听听却似乎只有一个人的声音，好像是焦豪在单方面的发怒，而毕帆的声音压根听不见，不知道是压根没开口还是声音太低。过了一会，里面就又像是一开始的声音，气氛好了些许，但还是听不清。
颜祁在门外渐渐皱起了眉头，他脚没动，手却紧紧抓住了楼梯栏杆，他手心全是汗，碰上冰凉的栏杆有种浑身过电的感觉。昨天那个帖子看时间是在晚修一发出去的，但看了眼回帖数，楼主所爆的料不见得只有一两个，整理这么多，必定是早就筹备好的。然后选在篮球节结束当天，所有的荣光在这一天汇聚到毕帆身上的时候，在所有人都在教室或奋笔疾书或虚度光阴的晚修课时，悄悄地把所有掌握的信息和截图复制，粘贴，想一个喧宾夺主的标题，“啪”的一声发送，此后的事，就不归自己管了。
二中带手机来学校且不上交的不是没有，但数量也不会很多，至少每个班都有那么几个，晚修下课回宿舍掏出来刷一刷，或者课间躲去厕所刷一刷。二中贴吧不像别的学校冷到北极圈，随便一个帖都可以作为坟帖清掉，而是作为二中学生茶余饭后最佳八卦来源的存在，不能说开机必刷，每天一刷还是有的，这样一来二去，再加上口头传播，尤其是主角还是毕帆，自然成了人尽皆知的爆炸性新闻。
而那时候的毕帆，正和陪伴了自己两年的好兄弟好同学们在食堂大快朵颐，吹牛扯皮，把吊了两场篮球赛的心稳稳地放下来，还没看清前面是断桥还是大道，就直接掉了下去。
做这件事的人是谁已经昭然若揭，不是焦豪就是给焦豪整日出馊主意的几个男生之一，只是颜祁没搞懂，既然他们扒出了毕帆不喜欢女生，那顺理成章的，沈晚晴和毕帆就没有半点关系。帖子的内容是什么，颜祁没有看过，但他想既然这帖子能证明毕帆是同性恋，那就一定有毕帆喜欢同性或与同性/交往的证据，要不凭什么空口说白话，瓜友们又不全是傻逼。
可这样一想，搞不懂的地方就更多了。毕帆是同性恋的事他们怎么会知道，知道又哪来的证据，毕帆真的有过对象？对象又是谁？本校的，还是外校的，之前说的奔现……
“啪”的一声，天台门突然被打开了，焦豪看到颜祁的一瞬间有些慌张，但也只是那一瞬间，他便沉默地走下楼梯。颜祁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聊完了，那毕帆一定看见了自己在这站着……
“你走什么？过来呗。”身后是少年人一如往常般充满朝气的声音，带着阳光与风掠过颜祁身旁，又将他牢牢地裹挟住，他站在原地怎么都动弹不得，只好回头。
“过来啊。”那边的人笑。
毕帆看着颜祁把天台门关上，脚下把一些长年都留在这的碎石块踢开，直接在地上坐了下来，两腿一伸，手交叠放在脑后，看起来像在草坪上一样闲适。
“快十五分了，你不去抢饭？”颜祁看了看手表，但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的也跟着坐了下来。
“抢饭算什么，我跟你聊聊。”毕帆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罐薄荷糖，给自己倒了两颗，又给了颜祁两颗，两人各自放进嘴里嚼碎了，毕帆才开口：“你知道是焦豪和他朋友扒的我吗？”
颜祁点点头：“猜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扒你。”
“他们说晴姐喜欢我，然后呢，我吊着她，本来是打算拿这个事为由头来挑事，后面那一帮里有个人知道我喜欢男的，就想着我是想骗晴姐做……同妻那一类的。”
“sb。颜祁没忍住骂了一句，“他们为什么非要搞你？沈晚晴不喜欢他还是你的错了？”
“和晴姐玩的好的人很多，但是像我这么帅的，没有。”颜祁忍不住想翻白眼，但是看毕帆认真的表情还是选择闭嘴，他仔细想了想，二中虽然没有明确定过校花校草是谁，但看众人默许的，不就是毕帆和沈晚晴吗。
“那他们怎么知道你是……同性恋？”颜祁斟酌了很久才用这个词来描述。毕帆抓了抓头顶，说道，“我以前处过一个对象。”
那一瞬间，颜祁的世界里没有风也没有太阳，没有鸟叫也没有花香，他觉得眼前是白茫茫一片，唯有毕帆的声音格外清晰：
“高一认识的，很有意思，我们是打游戏的时候遇见的对方，他在上海，我一开始真的不知道他也是，就觉得他打游戏厉害，声音也好听，就建议他去做主播。”
“结果你能想到吗，他跟我说学业太忙了，他和我一样大，在什么附中上学，成绩还不错，这种人真的太可恨了。”
“后来我想跟他学学，就让他每局都带我打，有时候我没空，就让他录下来我看录屏，他边看边给我做讲解，还真有点游戏主播的感觉。他录游戏都是刚开电脑就开始录，从哪看我自己拉进度条，当然我一般都不拉，结果那一次，就很奇怪，我不知道是他点错了还是怎么了，桌面就突然出来一个文件夹，里面全是视频。”
“全是g/v。我一开始没发现，后来截图放大看，缩略图虽然看不清楚，但我毕竟慧眼识屌。”
颜祁刚想说他你别瞎用词，却觉得自己好像给抽空了，没有力气动弹，连支撑现在坐好的状态就已经很困难，更懒得去回话。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会看前面的部分，但是我觉得，他可能是，我就去问了问，结果真的是，然后不知道咋回事，就在一起了。”
“我想过去找他，但是他老是要补课，要学习，要参加各种比赛，我觉得没事，迟早会见的，所以高二下学期我爸妈要送我出国我没答应，出国了比在国内还麻烦。”
“但是我们还是分了，就算我没出国，他高二完那个暑假跟我说分手，他说觉得这种网络上的没意思，我们交换过照片，他就是给人一种很正的好学生的感觉，戴着方框眼镜，一看就有很多小女生排队问他数学题的那种。”毕帆又往嘴里塞了两颗糖，嚼巴两下才说道，“反正他说觉得网恋没意思，奔现了也是异地恋更没意思，还不如分手，现实里找个更好的。”
“我想了想，这逼玩意说的还挺有道理，所以七月还没完，我跟他就分了。”
毕帆说完长呼一口气，又接着道：“我跟他高二上学期在一起，第二年情人节他不知道咋想的，把我们俩的聊天记录，就那种互怼日常土味情话，还有一些一起吃鸡时的傻逼截图，全发二中贴吧了，其实就那种小孩炫耀的心态吧。我看到的时候又高兴又害怕，就叫他删了，他就删了。”
颜祁这才让自己积蓄起一点力气，开口问道：“所以他们是看到了那个帖子？扒你的帖子里也是那个帖子存下来的截图？”
“对。当时他来跟我说我就立马让他删了，他也觉得这样不好，就是太高兴了，那个帖子存留时间不到一分钟吧，因为那天表白帖太多，标题又不惹眼，所以没什么人看到。没想到给七班的某个人看到了，还截图存图，一直留到了现在，那人可能抱着什么存瓜慢吃深扒的心态吧，反正一直没放出来。这次七班几个刺头要杠我，焦豪说那人也是七班一员，就随手奉献了。”
“标题是什么？”
毕帆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说了：“143。”
143。就是古英语中的“I fall thee”，就是，
我爱你。
对方的每一个音节都无比清晰，颜祁也准确地拼出了那个在网络上无比烂大街的英文句子，在传进耳中，脑子跟着一起做出反应的同时，在心里跟着默念了一遍。
我爱你。
“说起来很奇怪，咱宿舍那几个，包括你，估计都在担心我会不会被网络暴力，可是我看那个帖，下面都是清一色的尖叫或者祝福，也有拆了重拉的。有一两个提出不满，马上就给骂的狗血喷头。焦豪刚刚跟我说，他本意是想让我出丑，可是现在看来，好像出丑的是他们这些自以为精心策划了一出好戏的人，就跟跳梁小丑一样，大家没人觉得这些有什么不妥。”
毕帆没听到颜祁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继续自顾自讲着：“他跟我说他是真的很喜欢沈晚晴，他也知道沈晚晴不喜欢他，可是他就是没有办法，我就给他讲了我刚刚跟你讲的那个事，他就不说话了，然后和我道了个歉，就跑了。”
“我觉得他应该是想着同是天涯沦落人，那就不必互相为难了吧，所以这事就这么结了。”
毕帆伸了个懒腰，很快活地叹了口气：“颜祁，我跟你说了这么多，我其实只是想说。”
“我刚来十一班看到你，就觉得你和他很像，但是时间久了，我知道你们根本就不是一种人，最多就是都学习好罢了，你和他，是不一样的。”
“你想说什么。”颜祁站起身来，他终于明白这几天来一直纠缠着他的那些慌乱，不安，胆怯，和难以言喻的心思，都是因何而起了。原来他自己一直知道，但他不敢承认，也不敢直面，他就站在真相的边缘，反复地绕圈，却不敢道破，不敢再往里一步。
毕帆也跟着他站起身来：“颜祁，如果不是昨天，如果不是这个帖子，你可能一直不知道我的取向，所以以前的那些举动，在你眼里可能只是朋友之间一种平常的交流方式，可是你现在知道了，我喜欢男的，我甚至有过一个男朋友，或者在这之前，就刚才自习课上，你知道那个帖子是什么意思，你还是让我趴在你身上了。所以，我要问你，你看着我，就现在，”
颜祁站直了身子，远处大楼后头的落日把他勾勒成一个垂头沉默的人影，地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一个黑魆魆的怪，把所有真话假话一并吞下。他抬头看向毕帆，眼前的少年眼神清亮，笑起来像风，像海上灯塔，像雾中渔火，他看着他，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语气：
“我要问你，你是不是和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10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