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千鸦过境

2、第一章

　　在十六岁的明灼眼里，县城是全天下最热闹的地方。
　　有抬着扁担叫卖的大叔，有站在客栈门口揽客的小哥哥，有捏糖人的老爷爷，还有好心教自己打架，让自己能不被欺负的武馆姐姐。

　　“那我回去咯。”
　　十六岁的明灼看起来比一般同龄女孩子都要小一些，头上扎着整齐可爱的双髻，一双大大的眼睛总是水汪汪地看着人，鼻尖小巧，双唇粉嫩，长长的睫毛就像两把小扇子，随着眨眼的动作扇啊扇，简直能把人的心都给扇化了。

　　武馆馆主的女儿不放心，拍了拍明灼的小脑袋：“直接去找你娘，不可以乱跑知道吗？”
　　明灼送给武馆姐姐一个灿烂的笑容，乖巧应道：“嗯！”
　　武馆姐姐看着明灼跑远，直到看不见人影才收回视线。

　　“师妹很喜欢那孩子？”
　　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武馆姐姐回头，没好气道：“师兄你吓到我了。”

　　人高马大性子憨厚的师兄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在别人面前成熟温柔的武馆姐姐在好欺负的师兄面前显得格外娇蛮，哼了一声就走开了。

　　“诶！你还没告诉我呢？你喜欢那孩子吗？”
　　“阿灼长得可爱，人也乖，谁不喜欢？你问这个干嘛？”
　　“你若喜欢，成亲之后，我们就多生几个女娃娃，一定都像你一样好看。”
　　“你！你瞎说什么呢你！”
　　虽说早早就定下了亲事，可哪有这样直接说的。
　　武馆姐姐又羞又气，涨红了脸，跺着脚跑开了。
　　傻气的师兄赶紧追上，一路做小俯低地道歉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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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灼从小和娘亲赵慧娘相依为命。
　　而明灼会被欺负也和赵慧娘如今做的小生意有关。

　　赵慧娘出生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也是从小娇养大的，只因十几年前一场大灾和家人走丢，流落乡间。
　　又在差点饿死的时候遇到了明灼的亲爹。
　　明灼的亲爹本是想着先收留赵慧娘一段时间，谁知道两个人最后就这么在一起了。
　　之后有一年大旱，田里颗粒无收，朝廷征兵到这一带，明灼亲爹为了换些吃的给赵慧娘和几个月大的明灼，就去当了兵，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了。

　　家里的田地也在明灼亲爹战死的消息传来之后，被村里的叔伯给收走了，赵慧娘没办法，就在城里寻了绣坊，帮忙绣些手帕香囊挣钱养活自己和明灼。
　　可谁知村里人看她挣了钱眼红，就纷纷学她，抢她生意。
　　赵慧娘因此偷偷哭了好久，最后没办法，找到了青楼里的女子，替她们绣绣花样，这才既不怕被抢，又能养活自己和女儿。
　　就是多少会被人说闲话。
　　也因此，赵慧娘去送绣好的东西时，从不带明灼一块去。

　　明灼到了和娘亲约好的地方。
　　远远就看到了自己的娘亲，还看到了有人抓着自己娘亲的手。
　　明灼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但是她看得出来，她娘并不高兴被人这么抓着。
　　于是明灼冲了上去！

　　“放开我娘！”
　　明灼就像是一颗小炮弹，撞开了那个男人。
　　赵慧娘眼疾手快，一挣脱就抱起明灼跑了。

　　赵慧娘原也是身娇体弱的主，丈夫在家时从没干过粗活，直到丈夫被征兵，才开始自己动手搬搬抬抬。
　　怕被人说闲话，也从来不敢找人帮忙，这才练出了力气。
　　而且明灼很轻。
　　明明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看着却像十二岁的，体重也像十二岁的。

　　赵慧娘就这么抱着明灼跑到了那登徒子追不到的地方，才放下她。
　　“你啊。”赵慧娘点了点明灼的额头：“也不怕伤到自己。”
　　明灼：“阿灼会武功的。”
　　赵慧娘：“就你那三脚猫功夫？”
　　明灼撇了撇嘴，一脸委屈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赵慧娘从来都把明灼当心肝宝贝，自然是连忙哄道：“好好好，不是三脚猫功夫，不是三脚猫功夫。”
　　明灼这才开心起来。

　　赵慧娘虽然也是笑着的，可心里却很担忧。
　　毕竟是亲娘，旁人看不出明灼的真实年纪，她却是知道的，村里人也知道，可明灼就是这么一副孩子的模样，孩子的言行举止。
　　村里已经有人在传了，说她的闺女，是个傻子。

　　赵慧娘敛眸遮去眼底的担忧与难过，强打起精神来，对明灼说：“娘今天挣了不少，娘给你买头花好不好？”
　　明灼两只小手蹂/躏着衣角，期期艾艾道：“不要头花可以吗？阿灼想吃肉。”

　　赵慧娘没忍住又点了点明灼的额头：“都是大姑娘了，怎么都不知道要打扮呢？”
　　明灼看娘亲没有说“不行”，便更加坚定了：“阿灼不是大姑娘，阿灼要吃肉。”

　　“好，吃肉吃肉，可买头花这点钱吃肉也不够啊。”
　　“那就等下回，下回娘要给阿灼买头花的时候，就拿两次买头花的钱，凑起来，一定够的。”
　　“嘿！娘的阿灼聪明啊。”
　　“嘿嘿。”
　　母女两个手牵着手，说着话，一块找来时说好载她们的牛车，回村子。

　　回到村子，赵慧娘在村口就遇到了隔壁牛二家的婶子。

　　牛二婶自去年给人说媒拿了媒人钱之后，就一直热衷于给人说媒。
　　赵慧娘虽然是寡妇，可人长得好看，还有村里姑娘少有的娇贵气，因此一直都是牛二婶的目标之一。
　　赵慧娘一看到她就头疼，偏偏还是一个村的，也不好弄得太难看。

　　“慧娘啊，你可算回来了。”牛二婶看到赵慧娘，立刻迎了上来。
　　“婶子。”赵慧娘脸上笑嘻嘻，心里mmp，只想着该怎么早点脱身，好去村头猎户家换些肉给明灼加餐。

　　谁知牛二婶今天不提赵慧娘的事了，而是说起了明灼。
　　话里话外都是让赵慧娘趁明灼显小，把明灼嫁出去，还说不用担心明灼以后被发现是傻子过得不好，她知道一户镇子上的人家，想找个小的，明灼长得水灵，就算嫁过去之后被发现是个傻子，也不怕被饿死。

　　赵慧娘当即就变了脸色。
　　就算没了丈夫，就算硬着头皮顶着风言风语去给青楼女子接绣活，可她还是有着自己的矜持。
　　那是从小刻进骨子里的。
　　然而这一刻，所有的矜持都在她发现有人要打她女儿主意的瞬间崩分瓦解。

　　赵慧娘如同村里任何一个会撒泼的女人一样，拉着牛二婶就大声骂了起来。
　　从对方缺德要卖她女儿，骂到牛二婶是想逼死她们孤儿寡母，骂到最后还动起了手，惹得村里人都出来看热闹，直到村长夫人跑来拉开他们，这才算完。

　　“嘿，能把个傻的卖掉难道还不好吗？白瞎了牛二婶的好心。”
　　“就是，等饿得不行了，怕是要上门求着牛二婶把他们家傻子卖出去。”
　　“卖什么傻子啊，她卖自己不就好了吗？见天地往城里跑，不害臊。”
　　男人不是出门下地就是上山干活，边上围观的多是在家里伺候老小鸡鸭的妇人，看了一出热闹还嫌不够，非要嘴碎地掺和上几句。

　　下一秒，一盆不知道哪来的脏水从天而降，直接浇到了说话最大声的那几个头上。
　　被淋成落汤鸡的几个妇人皆是惊叫不已。
　　明灼扔开手中的木盆，小脸绷得紧紧的，活像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把她们给咬死的野兽

　　想开口骂人的几个妇人都被明灼凶恶的眼神震到了。
　　那种感觉不像是面对普通小孩的张牙舞爪，反倒是想看见了从山林子跑下来的豺狼虎豹。
　　胆子小的一个踉跄，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阿灼，阿灼我们回去。”与牛二婶厮打后头发凌乱的赵慧娘跑过来，拉走了明灼。
　　明灼听话地跟着。
　　只是一身的低气压吓得院子里最喜欢跟着明灼跑的小鸭子们都在她进来的时候四散而逃。

　　“阿灼你怎么回事？怎么能拿水泼人呢？”赵慧娘嗓子沙哑，顾不上整理自己的头发，反倒拿起一块布，先给明灼擦手。
　　明灼刚刚那盆水是从村口那户人家的牛棚里拿的，脏得很。
　　明灼举起擦好了的那一只手，替自己娘亲压了压散乱的发髻，声音也是闷闷的：“她们说娘的坏话。”
　　“那就让她们说去，下次不可以这样了知道吗？你一个小孩子，要是惹怒了她们，被打了怎么办？”
　　“阿灼会武功。”
　　“那你也打不赢她们，她们比你高比你壮，你要是出什么事，你、你让我... ...”
　　赵慧娘说着说着，想起刚刚的事，委屈劲儿一上来，就哭了。

　　她在这里没有可依靠的人，明灼在他们眼里又是个傻子，打死一个傻子出气，恐怕真的没有谁会为她主持公道，可她就只有明灼了啊。
　　明灼看赵慧娘掉眼泪，一下子就慌了，手忙脚乱地给娘亲擦眼泪，不停地保证自己以后不会这样了。

　　这件事在村里闹过一阵之后就消停了下来，只是村里人更加认定了明灼就是个傻子。
　　对这一寡妇一傻子，比原来还要敬而远之了。

　　过了几天，赵慧娘带着做好的绣品和明灼再次去进城。
　　和原来一样，赵慧娘让明灼去武馆，自己则是穿过小巷子去了另一边。
　　明灼今天心不在焉，在武馆待了一会儿就走了，并早早到了和赵慧娘约好碰头的地方。

　　约好的地方有棵大树。
　　明灼站在树下盯了一会儿，然后手脚并用地爬上去，折了一根树枝。

　　明灼准备从树上下来的时候，就听到树下传来两个男人的声音——
　　“就在这等？”
　　“就在这，我问过了，那小娘子每次来，都会到这，这次定要把她抓住。”

　　抓住？他们要抓谁？
　　明灼坐在树干上，小腿在空中晃着。

　　“大哥，那娘们真有你说的这么好看？”
　　“我还能骗你不成，等把人抓到手，我们兄弟两个先尝尝鲜，再送到城里青楼去赚一笔，嘿嘿。”
　　“还是大哥你厉害，可大哥，我听说那娘们还带着一个女儿呢。”
　　“怕什么，一块带走，小女孩也值钱着呢。”

　　晃荡的小腿渐渐停了下来。
　　微风吹拂过树上的枝叶，那两人的头顶之上，一道冰冷的视线如同俯瞰蝼蚁一般，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