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只道是寻常》许白里

17、第十六章

　　一顿饭吃过，已是将近未时，两人虽只是喝了一坛米酒，可奈何后劲较大，都有些微醺。左右无聊，关齐策便要带牧瑾在府里头逛一逛，当消消食。
　　东院边上，便是练功的院子，再往北边紧挨着王府的马场，牧瑾提出来说要去里头看看，齐策也乐得陪她。
　　刚一进马场，便碰上了例行检查府内大小事宜的茶叔。
　　“呦，见过三少爷，少夫人。”
　　“左右又无旁人，叔儿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哎，少爷。”
　　齐策一回头，瞧牧瑾正满心欢喜的拿草料喂她那匹科尔沁枣花马，便跟茶叔寒暄两句后，也往马棚走。
　　“怎么样，会骑嘛？”
　　“满族的女儿，怎能不会骑马，不过那都是小时候了，阿玛找师傅教的，打那便再没骑过了。”
　　“你若是想骑，改日换身衣服，我再带你过来。”
　　“那还得托你照拂着我，时间太长不骑，怕是都不太会了。”
　　“那是自然，我当初学骑马的时候，可没少受伤，那时候我才六七岁，才将将过了马肚子，上马都费事，你更别说骑马了。”齐策说起当初学骑马的事儿，眼睛都亮了。
　　“那为何那么早就学骑马，再过两年也成啊。”
　　“那年大哥十岁，二哥也有八岁了，阿玛说要找个马术好的师傅来府里头教他们骑马，让我听着了，我便跑去求阿玛带我一个。那年，我额娘刚过世，也算是尝了一段人情世故，冷暖自知的日子，便也学会要强了。”关齐策说罢朝牧瑾笑了一下，却难掩方才话里头的苦涩。
　　“齐策，你，同我讲讲你的事儿吧。”
　　“关昕不都同你说过了嘛。”
　　“我想听你讲，那是你的故事，你若不愿意讲，便罢了。”
　　两人绕着马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关齐策小时候的事儿。
　　“我额娘，是明珠的亲侄女。她跟阿玛在一块儿，阿玛纯纯是为了政治。不过额娘却是心仪于他……”
　　北方的风丝毫不含糊，阵阵跟刀子似的直刮人脸，两人在马场里头走了一会儿，便觉得冷得顶不住，又回了东院。
　　屋内的俩炉子里，炭火烧的霹雳啪啦直响，齐策摘了她的暖帽，又烧了一壶雀舌，靠到小几上，继续跟牧瑾讲她的故事。
　　“后来阿玛又娶了二娘跟三娘，额娘便更是不得宠了。大宅子里头的事儿，你也都清楚明了的很，眼瞧着二房跟三房一人生下了一个男孩儿，额娘这头儿说不急是假的，况且又关乎着纳兰氏的脸面，直到大哥出生后的第四年，额娘终于怀上了我，却因生我的时候丢了半条命，当时茶婶儿说，怕是额娘再不能生育了，可偏偏我又是个女孩儿，额娘也是没有办法，只能走了这步险棋，我也就摇身一变，成了瓜尔佳家的嫡子。”
　　“你怕嘛？”牧瑾手里端着茶杯，突然之间问了齐策这么一句话。
　　“小时候有额娘跟茶婶儿，却也不知道什么是怕，大哥跟二哥也都带着我玩儿，不妨着我。”齐策说着，蹬了脚上的靴子，盘腿坐到软榻上，继续说：“也更不知道额娘打小说对不起我，为的是什么。再后来额娘走了，我便长大了。额娘活着的时候，靠着舅舅他们，拼死拼活给我争了个贝子的位置，后来额娘走了，大哥他们便也开始防着我，处处打压我。倒是我，成了你们嘴里的贝子爷了，嘿嘿，反而开始晓得害怕了。”
　　“说来，到了这般时候儿，诺大的王府里头，我能真真正正卸下防备的，只有关昕一个人了。”
　　“她倒是也真心疼你，她同我讲，说她家贝子爷，长这么大，活到现在，不容易。”
　　关齐策听罢牧瑾的话，摇摇头道：“其实也是死过几次的人了，也就不计较容不容易了。”说着，她解开了自己马褂领口的两粒盘扣，在锁骨稍稍靠下的位置上，一个环状的疤痕清晰可见，看疤痕的长势，该是留了很久了。
　　“你这是小时候弄的？”牧瑾虽然有回春之术，伤筋动骨，擦伤扭伤的没少见，却还没见过这样的伤口。
　　“我十岁的时候，跟二哥一起学弓箭，二哥挑的弓比我的重了几石，拉弓的时候没控住，射偏了。”
　　“那便是故意射中了你！”牧瑾看着齐策古井无波的眼睛，自己心里头却是波涛汹涌。
　　“嗯，箭是斜着进去的，差几毫便伤到心肺了。”齐策说着，又将扣子扣好，侧身倒了一杯茶，一边呷着茶水，一边悠悠的说：“那次可也是有惊无险。”
　　“定是伤了元气的。可落下什么病症嘛？”
　　“并无大碍，不过一快到阴天下雨的时候，左肩胛便酸痛的厉害。多亏了是生长在北方，却不知道我若是去了南方，一到雨季，怕是没了半条命都是时常的事情。”
　　“都过去的事儿了，便不再提了，这么多年了，也都习惯了。”齐策说着，又抿了口茶，接着道：“再难的日子，不也走到现在了嘛。”
　　“讲讲你和她的事儿吧。”牧瑾话锋一转，清了清嗓子，抬眼瞧齐策的脸色。
　　齐策听音，先是一顿，转而抬眼对上了牧瑾的眼睛，两年里跟她的那些个故事，一下子涌到了眼前，百转千回的那些个拒绝的话到了喉头，却敌不过与牧瑾共处月余，一桩一件一个惊心动魄，桩桩件件绕着五个字“我不会害你”。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齐策先张了口：“我俩第一次见面儿，是两年之前了。那是头一次去怡芳楼里，倒不是为了去消遣，而是去接我二哥。”
　　“接你二哥？可是三房的博敦？”
　　“嗯。是阿玛安排的，当时二哥只有内阁侍读这么一个正六品功名在身上，三娘觉得二哥才能远不只此，其实说白了就是想让二哥身上的功名再高几级，便央求着阿玛给安排一下。恰巧当时有一个礼部郎中，犯了事儿，被京官外调，阿玛便约下了吏部的几个侍郎，让二哥去同他们熟络熟络，日后走动方便一些。”
　　“王爷也是费心了，不过是他一句话便可以办到的事儿，又何苦让你们自己抛头露面的。”牧瑾深知官场人情往来的那一套，嘴上是询问着博敦，实际上却想的是齐策往后若是想要立足，该如何自处。
　　“你可能不太清楚，我阿玛这个王爷当的，跟其他的亲王却是不大一样。早年间我们瓜尔佳一族跟着皇太极一同入关，倒也是风光无限，我家虽是直系宗亲，却无论如何也够不上封亲王的名号。后来康熙帝第三次亲征噶尔丹，当时阿玛才将将二十岁，同额娘成亲还不到一年。因为玛法当时是从一品的大员，为了关家能出息，攀上了明珠，两家这才结上了关系。因为明珠在康熙帝亲征噶尔丹的时候负责督运西路军饷，是个要职，说话自然有些份量，便几经周转将我阿玛安排在了康熙帝的身边。后来因为阿玛救了康熙帝有功，返京后康熙帝又发现阿玛颇有文治，便在阿玛将近四十岁的时候封了这么一个异姓亲王的名号。不同于宗亲王爷的是，我们瓜尔佳一族的这个亲王，是不能世袭的。也就是说，虽然现在瓜尔佳府上盛极一时，可百年之后若是阿玛没了，我们家便也不再敢是亲王府了，像我们这样的小辈，若是入仕，在朝廷里头更是没人看重，阿玛深知这一点，这才让二哥自己去试试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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