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只道是寻常》许白里

14、第十三章

　　这年节儿说快也真是快得紧。两人自打那日送走景额，便再少有交集。牧瑾总是窝在房里看书，齐策则是日日同着身边的朋友游手好闲，提笼架雀的，除了两人互换了住的地方，我们三爷被撵到了书房里之外，没有任何波澜。两人都默契的没再提起过那三个字，和那三个字里的另外三个字。
　　日子平平常常便到了腊月二十九，眼瞅着别的房头上都热热闹闹的置办起了年货，宰杀牲畜，除旧迎新，还是佟佳芷沉不住气了：“姑奶奶，合着咱这房头儿是一点儿动静没有，怎的，这年咱们可是不过了？”
　　正临字帖的牧瑾敛了袖子上的毛边，不疾不徐的收了“是无上咒”中“咒”字的最后一笔：“过不过，你合该问问你家姑爷。”说着净了手，又吩咐道：“去把前个儿阿玛寄来的皮领儿拿来，咱去书房走走。”
　　齐策这头儿也不好过，虽说日日出门闲逛，可日子一长，也确实没了去处，再者如今这节气，当街上全是过年的喜气，四九城里打七八天前就开始披红挂绿的，净是一派和睦，可偏偏自己家里头却是鸡犬不宁，让她丝毫没有过年的心思。时间总是不等闲人，府里头上上下下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老王爷和福晋今年没有丝毫要管东院儿的意思，不管是出于前些日子一通大闹的关齐策，还是出于过些时日便要自立门户的关三爷。
　　这头儿齐策在书房里盘腿靠在榻上，半靠着小几，一手巴拉着昨天从琉璃厂里头淘来的闷尖儿，一手拿着前几日牧瑾拿的医书来回翻看。
　　“看出什么门道儿没，三爷？”
　　齐策万万没想到牧瑾能主动上书房来瞧她，也不顾收起那闲散的坐姿：“门道儿没看出来，倒是看出花儿来了。”说着还像回事似的吸了吸鼻子，接着道：“好似是梅花儿，有气节。”
　　因为牧瑾二字亦是满语音译，本为气节之意。一旁的佟佳芷听到她拿自己主子打趣，又忿忿起来：“你个混不吝，没个羞臊，哪有来人了还如此坐着的。”
　　难得把齐策说的耳根通红，只好敛了身势，提了袍子，正正经经的坐定，讪讪道：“如此可还行。”
　　“一板一眼自是可以了。”佟佳芷没想到昔日里混头混脑的关三爷今天会如此乖巧，方才一股脑儿想坏她的心思又一股脑儿的烟消云散。
　　“三爷这几日净把自己闷到房里看医书，怎的有了野心，想接管汇仁堂。”牧瑾摘了皮领，顺势坐到了榻的另一侧，便不再说话，定定的看着她。
　　“不过是瞎看罢了，看看那药材，解解闷儿。”说着撂了书，还带着几分潇洒：“怎的，造访寒舍可是有事？”说着瞧了瞧牧瑾，又瞧了瞧佟佳芷，面上沾点儿洋洋得意，像极了两个小孩子冷战时，后说话的那一个。
　　“大事儿倒是没有，只是有件小事儿。”牧瑾低眉，也不瞧她。
　　“但说无妨。”关齐策说着，带着一掷千金的气派。
　　“不过是府里的丫鬟婆子们想过年。”牧瑾觉得自己表达的还不够到位，又点了一句：“关三爷的府邸，日后可得好一通气派。”
　　齐策知道牧瑾是何意，可人各有长短，因着自己打小儿便是万千呵护长起来的，自是也想好好置办一番，可因为从未有过经验，不知道该买什么，再加上近些时日情绪低落，就越发没有了想要置办年货的心思。
　　她思考良久，左右想着如何开口。那一脸的为难被牧瑾尽收眼底。就这么僵持了良久，当牧瑾觉得眼前这孩子已经被自己瞧的脸面尽失，再无先前气派的时候，终于仁慈的开了口：“若是三爷赏光，我自是愿意一同前去。”
　　果不其然，关齐策闻言，脸上才有了些许笑模样。
　　已然是腊月二十九，往日嬉闹的街口儿自是少了许多摆摊儿的小贩。剩下的无非是买卖年画儿，对联之类的物什。
　　“关福，这附近可有卖肉的铺子。”关齐策同牧瑾出来采购年货，只带了关福和佟佳兰。一行四个人为了不招摇过市，成为在商家眼里的冤大头，都特地收敛了些许气派，均是步行出街，也没有佩戴什么贵重首饰之类。
　　“啊，三爷，我记得再往前走一条街，往左一拐，有一个肉铺子，就是不知道关门了没有。”
　　“好，那我们先过去看看，嗯…阿瑾，你同兰姐儿在这儿稍等片刻，我便回来。”
　　牧瑾听那人别别扭扭对自己的称呼和妥帖的言语，只应了一声儿，便由她去了。
　　“姑奶奶，您说裕宝斋今儿个上了新货没。”裕宝斋是京城里头有名儿的卖把件儿的地方，那女子们平常带着的手钏，头上别着的簪子，又或是颈上带着的饰品，均有售卖。佟佳兰是个小家碧玉的性格，最难抵的便是这些玩意儿的魅力，故而撺掇牧瑾陪她去看一看。
　　“你问我我哪里晓得，不如你去看一看便知晓了。”
　　“那姑奶奶你呢？”佟佳兰有点儿不死心，还是想着让牧瑾同她一起去看看。
　　“我若是去了，一会儿你家姑爷回来，合该找谁去。”
　　“倒也是这么个理，还是当奴婢的太唐突了。”
　　佟佳兰这头儿话音刚落，就瞧见远远的，关齐策同关福打胡同里出来，一人手里拎了半扇猪排。
　　“牧瑾…阿瑾！瞧见没，年根低下了都，这肉新鲜不。”关齐策此次出来，带了一顶貂毛滚边儿的小瓜皮帽，脸上两坨红正正应了北方的天气，本就将近七尺的个子，像个小孩儿一般的盯着牧瑾，像是端着等她表扬一样。
　　关齐策这么一瞧她，反倒将她瞧的一愣，牧瑾其实在看到关齐策第一眼的时候，就觉着她同别的男子不同。如今细细回想起来，原是她身上那股子其他世家子弟所没有的少年气。
　　“既然策儿觉得新鲜，那便是新鲜的。”牧瑾也没再瞧她，一手搭着佟佳兰，便要往别处走。
　　“你还要去哪？”齐策瞧她走了心有不解。
　　“咱们院儿里头过个年，也不能光吃肉不是，腊月里的菜，纵是蔫黄了叶儿，你也总得备上不是。”牧瑾说着便又向贩卖青菜的铺子走。
　　齐策细想，却也是这么个理儿，紧走了两步，跟上牧瑾，想着采买青菜，倒也不需要太多的人力，便遣了关福拎了猪肉回府。
　　这边牧瑾瞧着关齐策那边没了人，也遣了佟佳兰回府，霎时间，只剩下了她们两人。
　　“阿瑾这是有话要说？”
　　“并无。”牧瑾一边捡着青菜，一边对关齐策轻描淡写这么一句。
　　“那缘何遣了佟佳兰回府？”
　　“同三爷一样。”牧瑾手里捏了一把茼蒿，瞧也不瞧关齐策。
　　“阿瑾若无话，便算了。”关齐策拿起边上摆着的一绺韭菜：“这韭菜瞧着便是怪好的，我们多采买一些吧，包饺子做馅子。”
　　牧瑾提着眼皮扫了一眼关齐策手里拿着的韭菜，不紧不慢的道：“韭菜倒是好菜，可下膈中瘀血，能充肝气，不过现在这个时节，瞧品相，尽是些腥涩之类，还是不食为宜。”说着，顿了顿，又说：“三爷倒是看看这茼蒿，雾面的叶儿，中空的芯儿。寒冬的天气，还是绿盈盈的，买些回去吧，做馅子也开胃。你看，像这把的品相，就比刚才我拿的那把要好。”
　　众星捧月一般长大的关齐策哪里出来买过菜，手足无措中，听闻牧瑾老练的说辞，心中百般滋味。她抬头瞧着瓦蓝的天，发白的太阳，又瞅着小贩们通红的脸，口中的哈气，再扫过斑纹的放着些许蔫黄菜叶的马车架子，最后目光收回到正在捡菜的牧瑾的手。她生平头一次觉得，原来这生活和过日子，不是一种东西。
　　“牧瑾，咱们这便是他们口中的过日子吧。”
　　“我确有话对你说。”
　　“你说。”
　　“我们东院儿可是自个儿过自个儿的年？”
　　“嗯，是了。”
　　“叫上苏如烟吧。”

作者有话说

　　回来了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