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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做梦的犀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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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方收起了一地的回忆,把孩童、少女、青年的她夹进薄薄的书页里放回角落里,她跟她们告别,她早就不属于她们中的一员了。
那些鲜活的灵魂,张扬耀眼,有着属于少年人的轻狂自负,但却不令人讨厌。
她们曾经一起做过的罗曼蒂克的梦,她已经没办法继续了,现实的她那还有什么浪漫可言呢?每日不过是踽踽行于世上,浑浑噩噩,只能偶尔从想象里获得一些乐趣罢了,她遗忘了那种做梦的能力。
她打开笔记本,看着昨天没看完的综艺,屏幕里吵吵闹闹着,众人故作丑态逗人发笑。
她看着看着,突然厌烦起刻意的逗弄,难道这些节目都把观众当傻子吗?
她忘了,早些时候她也的确傻里傻气的跟着乐呵呵,不带脑子的时候,获得快乐总是比较容易。
她切了一个界面,看别人点评老剧,当介绍到那部她以前喜欢的影视剧时,她一下子想起来早上那句蹦出来的话是谁说的了。
那个角色悲情绝望,苟且偷生又胸怀大义,她记得她当时多迷恋他,一篇一篇为他写着情书,并且乐此不疲。
她搞不懂自己了,那时候自己是假装谈了一场不存在的恋爱吗?从这虚幻的物体里获得甜蜜,不会更加空虚吗?
随后,刚刚那阵心头之痒又悄悄浮出来,这令她浑身不自在,她是怎么了?鬼缠身似的总想起过去。
好在她已经学会不抗拒突如其来了,她顺了自己的意思,仍由自己想象,她试图找回从儿时就会的游戏。
她回想着自己写过的字句,构想了一个男人。
她为他想象出一副容貌,是她喜欢的样子,一看就令她心动的那种;然后她替他选了一套衣服,搭配是她从网上看来的:她把他放进一个她设想的环境里,让他说话,让他活动,让他生活。
但她很快觉得索然无味起来,他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她拎拎线,他就动动腿,她想出一个笑话,借由他的口说出。
无趣极了,她替他做了个躯壳,里面却没有灵魂,他的一言一行都是她设计好的。
她放弃了,转身去洗澡,水流击打在她的头发上,她闭上眼睛,假装自己走在街上淋着大雨,她赤身裸体,但街上无人注意她,她像个幽灵那样快活任性。
热气升腾起来了,在她脑子里也有某个东西模模糊糊升腾起来了,但她抓不住,如同她抓不住水汽一样。
她一直想着那究竟是什么,穿衣服在想,吹头发在想,躺回床上在想,甚至就快进入梦里是也在模模糊糊的想,那究竟是什么呢?
那天晚上,她梦见了一个男孩儿躺在母亲的怀里安睡,他的父亲爷爷奶奶围绕在他身边,在商量取什么名字好。
“袁醍。”
她脑子里自然而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名字。
她的想法借由他的爷爷之口说出敲定,这个男孩儿叫袁醍。
卢方醒了,居然清晰的回忆起了梦,她对那个叫袁醍的小婴儿有种莫名的感情——他是由她创造出来的。
好了,她现在总算顿悟那升腾起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以前她叫那为灵感,现在她称之为开窍。
她好像明白了游戏的诀窍似的,把那个叫袁醍的男孩儿从梦里带出来,在他身上延伸着她的幻想。
她想象他不老实的躺在妈妈怀里,滑溜的像个小泥鳅,老是想溜到地上,用他还无力绵软的腿跑跑。
她想象他第一天上学嚎啕大哭着不愿意进校门,却在进了教室以后迅速和同学打成一片,脸上还挂着泪痕,嘴上却笑嘻嘻。
她想象他和同学打架,好生威猛把同学按在地揍了一顿,像个获胜的君王那样炫耀,却因为弄丢了新买的外套被爸爸打的鸡飞狗跳。
她想象他遇到了心仪的女孩儿,痴痴呆呆丢了魂,抓耳挠腮写好幼稚的情书,还没送出去,就被老师发现撕个粉碎。
她想象他大学第一天,躺在宿舍的上铺,灯光暗了下来,但他的眼睛却闪着新奇的光。
她想象他每一样爱吃的东西,想象他衣柜里每一件衣服的样式和图案,想象他看的电影手机里的歌上的网站寄出的情书……
她乐此不疲,她觉得自己如同上帝那样,在某条时间线上替他编织人生,这就是游戏的真谛——永远不去刻板的描绘某样东西,她终于想起来了。
她上班也在想,她吃饭也在想,她小跑上地铁时在想,她机械的敲击键盘是在想。
袁醍这个人,越来越丰满,他的小半人生,由她用想象填满。
有一天,她想象他在球场打球,他奔跑过半个球场,猛地一跃,漂亮的投进了一个三分,他得意的笑笑,冲她吐了吐舌头。
卢方有点奇怪,她没让他吐舌头啊
,但那个动作却仿佛镌刻的印章,在她心里盖了一个抹不掉的戳记。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是在那天晚上,外面下了好大的雨,天像被捅漏了一样往外放水,她缩在沙发里看电影,听着外面雨狠狠拍在玻璃窗上发出巨响。
一个奇怪的想法冒了出来:这么坏的天气,他在外面的话肯定会被淋的像条傻狗。
你不让他在外面他就不会淋雨了,她安慰自己,可这次她失败了。
他还在外面,雨从他的衣服领口灌进去,又从裤脚涌出来,他忘了带伞,淋的像条傻狗。
他在无人的街道疾跑起来,一脚踩进水坑里,一脚踏在人行道上,他跑起来很快的,湿透的衣服竟然能伴着他跑出来的风摇摆,如同摇摇欲坠的蝴蝶一样。
她变得焦灼起来,坐立不安,她对着电影里争执的男女发火:“吵什么!”
她看不进去了,起身煮了一小壶姜茶,她把毛毯叠好放在沙发上,自己披了件外套站在窗前看城市被冲刷。
她得等他,她第一次如此思念一个人,担心一个人。
他来了,带着一身潮湿的气息,水流滴滴答答在她的地板上流淌,他的头发胡乱的贴在额头上,他像狗一样抖擞了两下,在脸上抹了一把,露出欢快的笑:“雨真大啊,看我,淋得像条傻狗。”
他身上甩落的水溅了几滴在她身上,冰冰凉凉的,混杂了这个城市和他的气息。
她变得有点笨拙,点着头说“嗯……嗯……是呀,雨真大。”
他突然变得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他发现他弄湿了她的地板,但她毫不在乎,忙不迭跑去找了一条毛巾递给他:“擦擦头发,去洗个澡吧,我给你煮了姜茶。”
他把毛巾搭在头发上,粗鲁的揉搓着,白色的毛巾,肉色的手指和黑色的头发,三种颜色交替着,她看得出了神。
他去了浴室,走过的地方滴答出一条湿湿的痕迹,水在地板上蜿蜒出暧昧的图案,水声响了起来。
她坐回沙发里,盯着桌上冒热气的姜茶开小差,一只耳朵里是浴室的水声,一只耳朵里是窗外的水声,她的眼神失了焦。
一声惊雷乍起,结结实实吓了她一跳,她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和幻想产生了互动。
“妈的,我在干嘛?”
她很久没有爆粗口了,自从她再不反抗后,她戒掉了这个坏习惯。
她的声音清亮的扔在地上,好像提醒了她刚才发生的事。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姜茶一眼,纳闷起来,为什么要煮姜茶呢?
她很快明白了,他浑身水汽,他需要一壶热茶让他暖和起来,于是她回想起他湿漉漉的样子,头发下的眼睛像极了她年少时第一个喜欢的男孩儿那样,不羁又柔和……
不,别想他了!这会是一场灾难,打住,别陷进去!
她把姜茶倒掉,躺进被子里,这一夜她睡的很好,雨下的很大,像要把城市淹没成海洋,那张宽敞的床像艘大船,飘摇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