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星记》犬骨铃铛

8、倦怠的犀牛

　　卢方醒了，是被吵醒的，她的手机不知疲倦的高唱着歌，强制性的把她从梦中拉了回来。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低低的叫了一句“糟糕”。

　　她不情愿极了，但她不得不接电话，因为是她妈妈打来的。

　　她不用多想都知道，陈双一定告诉了她妈妈这次见面的结果，她甚至都不用怀疑就知道，陈双安排的见面肯定得到了妈妈的授意。

　　电话接起来了，还没靠近，那个几十年如一日聒噪的女声对她展开了攻势猛烈的狂轰滥炸：“你说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我跟你叔叔还有小陈选了多久才挑中这么一个人，人家好不容易挤出时间约你见面，你倒好，来不来就丧个脸给别人看，什么意思嘛！”

　　她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任由妈妈对她进行添油加醋式的指责。

　　她向来都不知道怎么告诉妈妈她的想法，反正妈妈也从来不在乎，她只在乎自己的想法。

　　“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戳到你痛处了？姑娘你不小了，人家这个年纪不是结婚就是准备结婚了，刚毕业那会儿你说你想好好工作，我说好，现在也没看你做出多大成就来啊！早知道还不如让你早早结婚好了……”

　　卢方还是沉默着，插着耳机听她念叨，手上不停，梳洗着自己。

　　对面说累了，语气缓和了下来，无非也是像往常那样，催着她谈恋爱结婚。

　　她像这个时代所有被逼婚的女性一样无奈，而她妈妈也像这个时代所有逼婚的长辈一样着急，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的常态呢？

　　她刷着牙，盯着镜子里嘴边的牙膏泡泡出神。

　　这么做的好处是妈妈的声音越来越远，飘渺的顺着无线波长传到她左耳朵里，在她脑子里打了个旋儿，又从她右耳朵里跑了出来，“咕咚”掉进水池里被冲走了。

　　她觉得这么想有点好笑，无声的咧咧嘴，她才没那么傻，笑出声肯定又会让妈妈气的三尸神暴跳。

　　“跟英国佬说话，那真是叫气的他娘的三尸神暴跳！”

　　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想起了有个人这么戏谑过。

　　诶……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怎么就记住了呢？

　　她没空去想了，因为她的神经敏锐的察觉到妈妈要说结束语了。

　　“你自己想想吧！”

　　她想象的到妈妈肯定是用力滑动着屏幕挂的电话，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暴躁，真是不服老啊。

　　她一边搽脸，一边想着以前的自己，她常常把心思掰成两瓣用，一半游走世间，一边游离天外。

　　描眉的时候，她发现了眼角冒出了一些细小的纹路，她眯了眯眼，发现纹路还很浅，就拿起粉扑拍拍，这下看不见了。

　　她穿上外套，嘴里叼着面包，脚下踩着高跟鞋小跑出门，在她还比较年轻的时候，她只敢小心翼翼的迈步子，现在，她跑的和穿平底鞋时一样快了——为了赶上那班准时的地铁。

　　在地铁上的时候，她被人群狠狠挤着，她也狠狠挤着人群，紧密的压迫让她产生了一种如果张开嘴，灵魂肯定会被挤出身体外的想法。

　　她又无声的笑笑，仍旧因为自己的奇怪脑洞，这个习惯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管干什么，总会开会儿小差，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说到以前，她想起刚毕业那会儿，虽然焦头烂额急着找工作，但那时候还有好多爱好，精力也充沛的很，随时随地都过分活泼。

　　慢慢的，她走的快了，好多爱好赶不上她，被逐个丢下，只剩生来就发达的想象力，一直跟着她。

　　她出着神，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她拨开人群，她到站了。

　　她两条腿交叉前进，步子又小又快，她想起以前总是因此调侃自己也调侃别人。

　　“腿短倒是迈快点啊！”

　　她原来也和陈双一样，话又多又密，一口气急急的说完一大串，不给别人插话的机会，倘若有人反驳她，必然又会被她半玩笑半认真的怼回去。

　　后来，她的话少了，沉默占了大多数时间。

　　她收敛了她的任性，藏起了她的执拗，接受了她不过是个普通人的事实，过着普通的生活。

　　上班，结婚，生子，老去，逝世，她都统统接受，再不反抗，任人宰割。

　　她走的每一步都不再充满变数，而是平淡无奇的趋近死亡。

　　她赶在迟到以前打了卡溜进办公室，趁上司没来偷偷喘了口气。

　　她敲击着键盘，熟练也机械，什么在她看来都是大同小异，不用动用她的脑子去预测规避，她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好。

　　至于她的骄傲，她的固执，她的反叛统统都被阉割了，现在她不过是只恹恹的肉鸡。

　　她回家了，窝在沙发上打开笔记本看综艺，以前的她多厌弃这些庸俗的东西啊，为了标榜自己的不同似的，专门挑别人看不懂的看，自命清高。

　　她想开了，或者说她累了，俗就俗吧，她再不是自己口中夸赞的“仙女”了，这个词早就过时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提醒她有邮件进来。

　　“瞳？”

　　她眼熟这个名字，但想不起来那是谁，她打开了邮件。

　　“亲爱的，你还好吗，突然收到这封邮件很惊讶吧，surprise！”

　　“我提前写好了这封信设置好了时间，发给十年后的你，现在总想的起来了吧！”

　　读到这里，她明白了，“瞳”就是她自己，这熟悉的口吻活泼天真，傻气十足，除了她还能有谁？

　　她觉得有点尴尬，幼稚的行文和过时的流行词充斥全文，她忍受着莫名其妙的尴尬，读完了邮件。

　　这下好了，她不仅觉得尴尬，还觉得愧疚，邮件中所描述的一切，她一件都没实现，这个小女孩儿的梦碎在了她的面前，还是她亲手打破的。

　　“要去跳伞，要痛快的尖叫着！”

　　抱歉啊，恐高。

　　“要吃下一整盆麻小，肯定超级幸福！”

　　抱歉啊，吃不了辣了。

　　“去看偶像的演唱会，全程跟唱！”

　　抱歉啊，缺乏活动资金。

　　她一件一件推翻自己，一笔一笔划掉清单上每一件事，跟以前的自己彻底告别，直到她看到最后一句。

　　“要和那个人在一起啊~”

　　傻瓜……

　　但她还是划掉了这句话，因为她早就不喜欢那个人了。

　　她删掉了邮件，这下她不尴尬了，但另一种情绪操控了她，她变得惆怅起来。

　　她原先是个怎样的人？她好像有点忘记了。

　　随即，她想起以前总会写一些东西，十几年下来应该有不少吧，她心血来潮了，开始挨个柜子翻腾，她搬出家住的时候，带走了她所有东西。

　　好了，现在她的过往都摆在了她的面前，东一处西一块的记录着她的小半人生，她坐在沙发里，一页页读着。

　　孩童、少女、青年的自己站在她面前，轻快的讲述着她已经忘记的差不多的往事，这令她觉得熟悉又陌生。

　　那些鲜活明快属于曾经的她，现在的她只剩下死气活样。

　　当她读到自己一篇关于恋人的想象的日记时，她的想象力自然而然就顺着日记所说的开始幻想了起来。

　　不过，这个过程没有持续多久，倦懒的她写到一半就搁置了，她的想象止步了，但她意犹未尽，这种感觉如羽毛轻搔心尖。

　　是的，她清楚的明白她想要什么，她想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