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险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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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遥彻底同宋耘景分了手。
她在网络上搜寻安全可靠的去阿富汗的方式，找到了一条联合国志愿人员组织(UNV)发布的志愿者信息。这是一个为期半个月的孤儿院服务项目，旨在帮助那些在战火中失去父母的孩子，照顾他们的起居，教他们简单的英语和算数。项目期限很长，每半月一批。楚遥报名后，很快通过面试，接受了相关培训。她跟舅舅说，她找到了实习，要去外地出差一阵子，可能手机会打不通。姜衡相信了，还叮嘱她注意安全。
在UNV的帮助下，签证没多久就办下来了。八月初，楚遥带上行李和那本相片簿，坐上了飞往喀布尔的航班。
……
五岁的阿迪娅哇哇大哭。周围大一些的孩子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狼吞虎咽。楚遥走上前抱起小女孩，抚慰地轻轻拍着她的背，用刚学会的普什图语问：“怎么了？”阿迪娅指了指盘子，呜呜咽咽地说了几句，楚遥听不懂，但想也知道是晚饭难以下咽。
院长扎伊出现了，凶巴巴地大声斥责着阿迪娅。阿迪娅咬着下唇，低声哼哼着，碧绿的大眼睛盈满了雾气。扎伊对楚遥说——他是整个孤儿院除了志愿者唯一会英语的人：“好了，让她去吃饭吧。”
楚遥亲了亲小女孩的脸颊，轻手轻脚地把她放到地面上。阿迪娅很快跑回自己的座位，满脸不高兴地开始用餐。最近喀布尔城外的交通要塞被反政府军把持，城内物价又翻了一番。孤儿院的资金极度紧缺，百分之七十都由扎伊一人负担。像现在这样还有酸黄瓜和煮豌豆吃，已经要谢天谢地了。
夜里，劳累了一天的四个志愿者回到旧仓库，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这旧仓库阴暗又潮湿，却是孤儿院仅剩不多的完好的屋子了。一人一个睡袋，就可以凑合住半个月。除了楚遥，还有两个美国女孩莱丽和劳伦，以及俄罗斯胖大叔安德烈。莱丽和劳伦刚刚大学毕业，声称想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来为学生时代画上句号；安德烈则是想来看看父亲战斗过的国度。
三人又问起楚遥，她回答：“我爱人死在了这里。”安德烈抱歉地嘟哝了一声，莱丽耸肩，“对不起。”
喀布尔的月亮和国内一样圆。
远处又燃起了火光，浓烟滚滚。刚来的头几天，还对城内不时响起的枪炮声战战兢兢，如今已经习惯了。楚遥躺在睡袋里，紧紧抱着陆淮的相片簿。有陆淮在，她什么都不怕。睡不着的时候，她就借着月光一遍遍读最后三页陆淮留下的日记，纸张的下角已经被她抚摸得微微软化，起了毛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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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淮日记：
3月26日晴
抵达喀布尔。来之前做足了准备，这座城的贫瘠还是超过了我的想象。只有一些古老的建筑暗示我，历史上它曾经辉煌过。公司安排住在市区里最高档的酒店，但依然没有热水，经常电力不足。不过，至少这里是安全的。——隔壁的英国记者是这么告诉我的。
3月27日晴
昨夜枪声响了整整一晚，我很焦虑。我们一群人顶着黑眼圈出门，当地的司机笑着说这是常态，习惯就好。我会努力习惯的，我还要待上四个月呢。
遥遥我想你。
3月30日晴
今天去了西北部的法利亚布省，我们的油井就在那里。离开首都，感觉更不安全了，幸好后天就可以回去，我的工作不需要时时守着现场。
4月1日多云
昨晚被警报声紧急叫醒，还好是虚惊一场。一队武装分子经过了我们的营地，但没有靠近。我不害怕，四个月，二十万，我太赚了。
4月5日雨
下雨了。我最讨厌雨天，遥遥也是。一遍遍想起那天和慕凌川的对话。慕凌川说，他现在有的，也许十年后我也会有，但一个女孩最珍贵的青春不是用来等待的。他还说我就是个靠父母养的小孩，连自己的学费都挣不了，根本没有资格和他争。
遥遥，你真的也这么想吗？我曾经以为我们之间的感情固若金汤，可后来我才发现，一直以来都是我主动追逐你，我竟然从未真正了解你的心意。
所以向总找到我的时候，我很痛快地答应了。我要证明给你看，我也能挣很多很多钱，给你最好的生活。
4月7日雨
还在下雨。想念……
4月15日晴
今天我们的同事去工地的时候，遭遇了一伙武装分子打劫。他们交出了身上所有东西后被放走了，只是很沮丧。这里太不太平了。为阿富汗人民和我们所有人祈福。
4月26日多云
好久没有写日记了。这段时间很忙，不过项目进展顺利。期盼回国。
4月30日阴
和同事在喀布尔街头转了转，买了件羊毛披肩，尝了街头的油饼，味道还不错。只是路上不时开过皮卡车，坐满了荷枪实弹的武装人员。
5月9日晴
等了一个多月，信号还是没有修好。网络也时断时好的，我每天给爸妈报平安，这两天都没来得及。还不敢联系遥遥，想回国的时候更有底气去找她。
5月13日阴
每天睡前都看好几遍遥遥的照片，时间过得真快啊。好像昨天我们才刚上初一，如今已经要大学毕业了。还记得你刚转学来的第一天，一看到你我就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冷冰冰又可爱的女孩子？
想到九月份我们还是要一起去CMU读研，心情好了很多。
5月22日雨
收到了大使馆的警告，说最近可能会有针对外国人的恐怖袭击，让我们切莫去人多的地方，切莫单独行动，以防绑架。大家本已习惯了喀布尔的环境，现在又人心惶惶起来。
5月25日阴
隔着两条街的酒店遭到恐怖袭击，一名法国记者被绑架。我们酒店加强了安保。
6月2日晴
似乎安全形势又好转了。这几天风平浪静。我和同事们已经养成了上车前先看底盘，检查有没有汽车炸.弹的习惯。来阿富汗两个多月了，我着实收获很多，不只是钱。责任，勇敢，坚强。
6月6日晴
我订好了下个月回国的航班。今天改善伙食，隔壁的英国小伙做烤牛排给我们吃。牛肉非常贵，他破费了，哈哈。可惜条件不好，肉都不太熟，味道实在欠佳。不过没关系，想到下个月回国，心情实在太好了。
我爱遥遥。半夜睡不着，想大声喊给全世界听。我爱你。等我。
……
最后一则日记的第二天，陆淮死无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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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豌豆也只剩一个口袋那么多的时候，楚遥去办公室找扎伊。说是办公室，其实只是一间低矮的小平房，一颗灯泡从斑驳的天花板上垂下，灯泡底下摆着一张陈旧的办公桌。
转过墙角，她看到两个高大强壮的阿富汗男人站在办公室门口，和扎伊在说着什么。她连忙闪过身，拉起头巾遮住脸，等在暗处。尽管不信教，但是外国女子在这里太扎眼，为了安全起见，UNV给所有女性志愿者都发了传统的头巾和面纱。
十三岁的小男孩纳吉高高瘦瘦，拥有一双蓝宝石般的美丽瞳仁和少见的苍白皮肤，算得上是孤儿院最漂亮的男生了。纳吉低着头，一言不发，也不动。扎伊推了他一把，两个阿富汗男人大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蛋，留下一袋子钱，带走了纳吉。
小个子大胡子的扎伊面目冷酷地走出办公室，手里紧攥着那一袋子钱。猛然看到墙角阴影里默然站着的楚遥，他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
楚遥听过阿富汗有钱人家中饲养娈童的传闻，当下也忘了自己的性命安全，怒目圆睁，愤怒地反问他：“他们为什么带走纳吉？”
扎伊晃了晃手中的钱袋，冷冷地说：“年轻的姑娘，你不会以为这么多孩子们，可怜的扎伊还养得起吧？”
“可……”楚遥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僵直的脊背软下去。现实是这么残酷！原来人人称道的老好人扎伊背后做着这样的事，喀布尔唯一一处肯收纳孤儿的地方，却强迫那些孤苦无依的孩子进行丑恶的交易。
牺牲几个人，还是牺牲一大群人？
扎伊说：“他们不会怎么样，明天就把纳吉送回来。他们喜欢漂亮的小男孩，会对他好的。”他揉揉脸，嘲讽地摊开手，“还有什么办法呢？每个失去父母的孩子都往我这里送，可是那些有钱人越来越吝啬，再也不肯白白捐助，我还有什么办法呢？”
楚遥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色灰暗。扎伊了然地向她靠近几步，从袋子里掏出几张纸币，“我知道你来找我的目的。把这钱给安德烈，让他再去买些豌豆和土豆来，他认得地方。”
楚遥把钱攥在手上，想到纳吉走前不情愿的眼神，心里很难受。她刚转过身，刺耳的警报声蓦地响了起来。扎伊浑身一抖，大喊，“快，快带孩子们去地窖！”
……
一片混乱。
围墙外已是密集的枪声。
志愿者们和扎伊一起，连拖带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把所有人都转移到了院子后面一个简陋的地窖里。飞机在头顶轰鸣，炮弹就像隔着耳膜炸开，楚遥死死抱着乖巧安静的小阿迪娅，心如止水。
那天陆淮遭遇了怎样的情形？也像此刻一样绝望吗？
火光四起，一颗炮弹击中了孤儿院的正门，院里的建筑岌岌可危。地窖中的温度越来越炽热，扎伊忽然怒喝了一声：“莱丽！”莱丽竟然站了起来，向洞口爬！她回头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我要去拿我妈给我的项链！”
“别去！”楚遥伸手就想去抓她的脚踝，被她用力一踢，挣脱开了。自称擅长户外探险的莱丽身手很矫健，没几下就爬了上去。小孩子们惊慌地哭叫成一团，扎伊毫无办法，闭上眼睛开始默默祷告。劳伦止不住地颤抖着，喃喃道“上帝保佑她”。
莱丽敏捷地躲过了飞散的流弹，向二层楼跑去。安德烈长舒一口气，说：“应该没事，没事。像这样的袭击经常有，我父亲说——”
轰！
惊天一声巨响，上一秒还在奔跑的莱丽当场被炸成血肉碎沫，脑浆肠子流了一地，只剩半条腿还在兀自扭动着。所有人都呆住了。
死亡如此真实，近在咫尺。楚遥捂住小阿迪娅的眼睛，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眼泪本能地夺眶而出。
作者有话说第17章 险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