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圆》金字璇叔

77、放不下的曾经

　　跃然的下一站是宜安，对于这个地方跃然无疑是有深厚感情的，当年在宜安参加地震第一线的采访和救灾差一点把命都扔在这里，再次踏上这片土地，跃然内心情感复杂却无从表达，她决定在这里呆足一个星期。
　　其实离上次来救灾也不过才一年多的时间，跃然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那痛苦的嘶喊还回荡在耳畔，流血的现场，搬运不完的尸体还历历在目，可眼界所及的一砖一瓦却都已不再熟悉。跃然沿着当初他们救灾的泥土路一路走过来，看到山上贴满了山体防护网，山顶的梨花一片片开成云朵，美得好像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灾难。跃然走到了曾经把她埋在下面的废墟地点，现在它是一个高高的土坡，她轻轻地对着土坡里那个故去的年轻妈妈说，“你还好吗，你还记得我吗，我来看你了。”
　　那位年轻妈妈逝去之前跃然给她的最后一个拥抱还历历在目，那生与死的三天里，只有她和“她”一起呆在这个废墟下面。人的记忆真是有趣，明明昨天的痛苦还那么清晰，讲起来却感觉像是别人的故事。跃然看到土里面露出的一块砖角，不自觉的捡起一根树枝敲了起来，“嗒嗒嗒，嗒嗒嗒。”
　　这天籁般的声音曾经是连接地狱和人间唯一的纽带，跃然的嘴角不自觉地悄悄翘起，“嗒嗒嗒，嗒嗒嗒”，她开心的接着敲打，这敲击声赶走了所有的忧伤和惆怅，曾经有个人如此焦急地想要知道你的安危，在这人人都是匆匆过客的旅途中，有人有人愿意停下来安慰你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嗒嗒嗒。”这是错觉吗，跃然并没有敲，石头却自己响了起来，“嗒嗒嗒”跃然惊奇地顺着声音寻了过去。在土坡的另一面是一张熟悉的脸，那张曾经无比焦急地在废墟外寻找生命声音的脸，那张在非洲的黑夜里救她于水火之中的脸，那张在她哭泣的时候守在身边的脸，是他，是周正宇。他站在土坡的另一面敲击着同一个频率，眼里盛满真诚和感慨。跃然看着周正宇，周正宇也看着跃然，和跃然手里的树枝一起掉落下来的还有她的眼泪，这一天来的如此不容易，经过了人世间的种种伤害，种种虚伪和谎言，两颗心越过这世间所有的不堪碰撞在一起，周正宇张开双臂向着跃然一步步走过来，这一刻李跃然终于放下自己所有恐惧和曾经受到的伤害，勇敢地向着周正宇走了过去，两人深深相拥在曾经让他们差点失去彼此的地方，浩瀚宇宙，茫茫人海，没有早一分钟，也没有晚一分钟，就在此刻，就在这一秒，他们看见了彼此眼中的自己，也遇见了自己灵魂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投影，生命终于以最完满的形象呈现在人世间。
　　跃然和周正宇抱了又抱，她内心期盼着不要再有任何的事情可以把他们分开，她深情地望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知道你一个人跑去川藏之行，我就追了过来。你不开机联系不上，我就一路上和驴友们打听你的行踪，有好几次都和你擦肩而过，今天早上遇到的一个驴友说你去了宜安，我就飙车过来，看到我们曾经一起战斗过的废墟遗址就停了下来，结果众里寻你千百度，却在最没有想到的地方遇见你。
　　“好在，还是遇见了。”跃然微笑道。
　　“好在，还是遇见了。”周正宇回以微笑，此时此刻两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终于等到你，终于！
　　跃然和周正宇特意在宜安停留了一个多星期，他们花了一天把整个宜安的小县城看了一个遍，看看哪里还需要捐款及救助的地方，一一记录在册，准备回去给宜安做二次募捐。跃然和周正宇买了很多玩具和礼物去拜访惠姐，惠姐是当初跃然和记者小组千挑万选的领养者，跃然从废墟里救出的小男孩需要选择一个领养家庭，当时惠姐和她的先生在地震中也失去了自己的儿子，他们虽然不是领养者中条件最好的，但是当惠姐和先生把孩子抱在手中的时候，跃然看到了他们眼中的珍惜和爱护，这孩子和惠姐一家有缘，大家最后一致决定让惠姐一家领养他。再次看到孩子，他已经有了一个名字，叫王惜，所有的爱怜和劫后余生的幸福都落在重重的一个“惜”字上面，这孩子的经历确实配得上这个名字。
　　时间真快，小惜都快两岁了，穿着虎头鞋在院子里“啪嗒啪嗒”地走着，跃然拍手叫“小惜”的时候他会甜甜的笑，小惜只会说简单的词，比如爸爸妈妈吃果果之类的，当他对着惠姐喊妈妈的时候，惠姐那种散发着光芒的母爱让跃然知道当初他们给小惜选对了人。跃然抱着小惜仔细端详，他的五官轮廓像极了当年的“她”，跃然决定每年都来看他，她和惠姐说好等到小惜18岁的时候跃然会把他生母的遗言一字不差的告诉他。周正宇和小惜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地玩耍，午后的暖阳照在他们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好，也许有一天当跃然和周正宇为人父母的时候说不定也会这般的温暖，从和Jeffrey分手以来跃然从来没有敢想过自己的将来，但是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将来指日可待，念及此，跃然赶紧用手捂住自己通红的脸颊。
　　来了宜安之后的这些天跃然时常很感慨，在自然面前人类永远都这么渺小，所能做的事情如此有限她唯有抓紧时间，剩下的几天跃然在当地做了义工，也拜访了很多当初她们救助过的人，当年跃然和雨凌一起给她包扎过伤口的一位大姐，已经重建了她的房子，但是她仍然活在灾难的阴影中，跃然和周正宇去她家的时候发现，她一直不停地责备着她的女儿，她觉得灾后出生的小女儿什么都不如她的姐姐，跃然把孩子带到一边玩耍，周正宇和大姐聊起了天，周正宇有心理咨询师资格证书，知道应该怎么梳理大姐的情绪。他先是让大姐把所有的痛苦和不快一吐而净，
　　“我这个小女儿真的是什么都不如她姐姐，长得也不好看，也不够机灵聪明，我怎么会生出她这样的女儿，要是她姐姐还在该有多好。”
　　“大姐，这小女娃真的这么不堪吗，我看也未必，每个人都有他的长处和短处，没有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的替代品，因为所有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大姐低下了头，“我何尝不懂你说的道理，我也不想天天骂她，可是心里就是拗不过来这个弯。”
　　“不知道您听没听说过一个词叫做‘沉默成本’意思就是说只有真正承认了失去，心里达到了一种平衡才会有新生，否则一直怀念自己失去的，到最后痛苦的是自己和身边的人。”
　　大姐突然失声痛哭，“我没有一刻不在思念我的大女儿，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都想她想的厉害。”
　　“我知道这对任何为人父母的人来说都不容易，对小女儿好，每天过着开心的日子，在您的潜意识里是一种对大女儿的背叛，但是您知道逝者已逝，何不怜惜眼前人呢，这小女娃这么小总不能一辈子活在姐姐的阴影里吧，这对她对您都不公平。”
　　大姐听到这里，蹲在地上用双手捂住脸一直哭个不停，跃然担心地看着她，周正宇拍拍跃然的肩膀，“没关系，哭出来就好了，事情会慢慢变好的，她需要点时间。”
　　等安慰好了大姐，跃然笑笑，悄悄对周正宇挑衅道，“心理咨询师先生，你这么会讲话，请问有没有把心里咨询技术用在撩妹上面呢？”
　　“撩了，李小姐有意见吗？”周正宇毫不客气地回答道。
　　跃然半开玩笑地揪住周正宇的耳朵，“我这个恶婆娘可不会轻饶坏人。”
　　周正宇疼得赶紧捂住耳朵，“娘娘饶命啊，撩妹一时靠技术是管用的，但是时间长了能够撩动妹子的唯有一颗真心啊，娘娘，小的对娘娘可是别无二心，忠心护主啊。”
　　“好吧，这个答案本宫暂时算你过关，以期后效。”
　　“是。”周正宇淘气地向跃然敬了个军礼，两个人都“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在宜安灾难虽然过去很久了，但是灾后重建工作还有很多要做的，剩下的这几天周正宇忙着给大家做心里疏导，跃然则去了学校做老师，很多灾后重建的学校都需要老师，和小朋友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让跃然感到很珍贵，最后一天小朋友们哭着围在她身边喊跃然老师不要走，跃然答应大家，他们的跃然老师一定会回来看他们的。周正宇拉着跃然的手，安慰她明年他们一起回来宜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