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风月闲忆

13、十三：遇刺

　　【十三】
　　慕隆瑾送去的伤药效果很好，安歌将那一盒膏药涂在薛辰背后，只是一上午过去就已经好了一些。
　　“少爷，太女殿下送来的这个药膏真是好用，也不知道这是哪儿来的，不然我们也去买一些吧。”
　　薛辰兀自趴在枕上，被子搭在腰上，将一块骨架尚有些没长开的白皙后背露在空气中。
　　薛安的那两鞭打地狠，鲜红的鞭印两边微微有些皮肉翻卷，清凉带着淡香的药膏被轻轻摸在伤处，缓解了一些疼痛。
　　薛辰听了安歌的话不由好笑:“你买回来做什么，还想我再挨几次打？”
　　那是皇家特供的，有钱也买不到。
　　安歌一听到他这么说连忙改口:“不买了不买了，我可不想少爷再受伤。夫人也真是的，不就是少爷在赏春会上没发挥好嘛，用得着下这么狠的手吗！”
　　“你这话要是被薛大人听到了，你也得挨一顿鞭子！”
　　赵务润身量尚小，一身绯衣娇俏动人，他在门外听到安歌的抱怨就顺口接了去，倒是把安歌吓了一跳。
　　安歌仍有些心有余悸:“原来是赵公子。”
　　薛辰看着此刻艳丽灵动的赵务润不由有些恍惚，谁能想到不过几年后京都里机智多才不逊女子的赵家公子会被迫入宫成为一个步步为营的复仇者呢？
　　赵务润的悲剧是他和慕隆瑾一起导致的。
　　经过了上一世，薛辰发现自己其实是不适合宫廷的。前世他一进宫就是太女正君，地位尊贵、颇得宠爱，在天佑五年之前除了傅茗羽不曾有任何人挑战过他。
　　他其实并没有后宫争斗的经验，比起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柳华衣和赵务润，他不仅心慈手软还经验欠缺。
　　慕隆瑾的冷心冷情是一个因素，深宫生活的单调复杂也是一个因素，既然明知道那条路是死路，他何苦再带累一家人被牵连！
　　此时的赵务润还是那个被父母捧在手里的少年公子，一身绯色的衣裙像三月的桃花一般娇艳，他蹲在薛辰面前:“表哥，你好些了吗？”
　　薛辰略有些苍白的脸笑了笑:“好多了。”
　　赵务润显然不信，他把手伸到袖子里:“看，这是王琅托我带给你的药，说是效果不错。”
　　他有些傲娇又有些欢喜地自言自语道:“要不是杜适和她是好友，看在杜适的面子上，我才不会替她带东西。”
　　杜家长女本名杜适，前世赵务润被迫入宫，杜适拒绝了赵家家主把他的弟弟嫁给她的提议，另娶了一家公子，并改名杜维仪。
　　“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
　　——那披着头发的少年郎，是我真正的爱侣，我爱他到死也不改变。
　　所有人都以为杜维仪深爱自己的夫君到甚至为他改了名字，她的正夫死后也再没有续弦，只有薛辰隐约猜出杜维仪的深情和誓言并不是对着那位正夫。
　　赵务润给慕隆瑾生下一对双胞胎后私底下恳求他想让女儿叫慕婉，儿子叫清扬。
　　薛辰那时不觉得有什么，重生以后再回想——“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有位美丽姑娘，眉目流盼传情。有缘今日相遇，令我一见倾心。
　　杜维仪和赵务润，虽然一生离别咫尺天涯灵魂却始终相爱相守至死不渝。
　　这样深刻的爱情让薛辰为之动容，却更让他清楚他与慕隆瑾永远都不可能变成这样。
　　既然都是得过且过的婚姻，他又何必再去走那条已经走过一遍的伤心路。
　　“表哥？”
　　赵务润望着薛辰发呆的样子忍不住叫他，薛辰这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想问，太女和王琅都送了东西过来，表哥更中意哪个呀？”
　　迎着他狡黠又好奇的眼神，薛辰脸色沉静看不出丝毫偏好:“那你呢？皇后殿下不是也让你去赏春会了吗？”
　　赵务润扁了扁嘴，不大在意地说:“太女虽然是我堂姐，但谁都知道她总是冷冰冰的像块石头似的。我可不想总是对着她。还是温柔体贴又有才华的女人比较适合我。”
　　赵务润年纪虽小，在诗词歌赋上的才华却不输女子，真要嫁了慕隆瑾那样不解风情的人恐怕会活活憋屈死。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忽然有人在门外禀告到:“少爷，傅公子来了。”
　　屋里的两人都有些诧异，赵务润似讥似叹道:“好了，想嫁太女的人来了。”
　　赵务润和傅茗羽虽然也是表亲，两个人却颇有些互相看不惯。
　　薛辰与傅茗羽就更是没什么交集。
　　傅茗羽今日突然登门，想必是为了慕隆瑾来了薛府又给薛辰送药的缘故。

　　“他真的这么说的？”慕隆瑾听到青鸾的报告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是。傅公子一进薛府就要薛公子离殿下远一点，薛公子就回了一句‘公子喜欢谁去追就是了，就算没了我还会有别的人。公子有这个闲情专门到薛府来警告我，不如想想怎么让太女喜欢你！’”
　　青鸾一直低着头，嘴角却忍不住有些想笑：傅茗羽从小被傅絪骄纵惯了，薛辰怕是第一个这么呛他的。
　　不过，薛辰性格一直沉静温和，怎么突然这么强硬不留情面了？要是得罪了傅茗羽，他以后可不会安宁了。
　　慕隆瑾坐在书案前皱眉沉思：喜欢就去追吗？她从来没喜欢过谁，不知道要怎么追人……
　　思绪一转，她突然想到前世的慕楚瑜和崔丹泽。慕楚瑜一直标榜自己要找一个相爱的人一生一世一双人，而事实上她的身边也确实只有过崔丹泽一个人。
　　前世慕楚瑜虽然与她翻脸，她却一直暗中注意着岐王府里的事。那时她只觉得身为女子竟然要为一个男子守身如玉十分荒谬，更不喜崔丹泽，但慕楚瑜却意外地始终都不曾厌倦了他，两个人虽然时有争吵却总是能最终和好。
　　她不由想起岐王府侍卫传给她的消息，慕楚瑜亲自动手替崔丹泽设计住所、打造家具；崔丹泽在王府打铁，慕楚瑜就亲自替他设计花样。
　　……
　　她是不是也应该亲自为薛辰做些什么？
　　而傅茗羽一贯嚣张霸道，赵务润心计甚深，柳华衣刻薄恶毒……就算娶了再多的人，她也只会对薛辰用心，要是无意之间又拆散一对姻缘惹来怨恨，终究是对薛辰有威胁！
　　薛辰一觉醒来，枕边竟然多了一封信。
　　信纸的左上角被折了一个角，薛辰知道，这是慕隆瑾亲手装上的信，在信纸装进信封的那一瞬间将左边折出一个小小的角。笔迹可以模仿，这种隐秘却只有慕隆瑾绝对信任的人才会知晓，能让她动用这种暗语的人和事更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这样想着，薛辰不由有些触动，他低头去看，纸上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十日后未时，瑞珍轩，望君一见。
　　瑞珍轩平时常有年轻公子前去挑选中意的珠宝首饰，薛辰去那里也不显得突兀。
　　薛辰趁着伺候的小厮还没进来将信丢进火盆烧了，见它燃尽了又随手扔了几张琴谱进去。
　　薛辰背后还没好，这几天都是披着披风在屋里养伤，他轻轻推开窗子，即使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也牵动了背后的伤，生出一阵阵的疼。
　　清晨的风吹在脸上，还没完全亮的天色笼罩着整个院子，他站在窗前，又想起了前世：
　　黄河水患引得河南道洪灾泛滥，慕隆瑾受命前往赈灾，三王余孽竟然趁机教唆民众引起哗变趁机刺杀于她。
　　那一次她伤得很重，薛辰守在她身边：“给京都写一封信，我口述，你来写。”
　　薛辰很是吃惊，慕隆瑾要告知京都的定然是重要机密，她竟放心让他来写么？
　　“殿下不等一下吗？”
　　等她信任的人过来，或者等她伤好一些后。
　　慕隆瑾躺在简陋的木床上，满屋的血腥味还没消散，她看了他一眼：“你来写。”
　　那时薛辰确实是十分震动，拿笔的手刚下笔的时候都有些不稳。
　　“殿下。”
　　他把写好的书信拿到她面前让她过目，慕隆瑾仔细地看了一遍，想了一下：“把左上角折一个小小的角，然后把信装起来。”
　　薛辰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按照她的要求做了，所有的动作都在她的眼前完成。
　　京都的回信很快就到了，他替慕隆瑾打开信件，发现左上角也有一个折痕。
　　聪明如他，自然猜出了那是慕隆瑾和人秘密联系的一种暗号。而显然，慕隆瑾也默许了他知道这一切。
　　虽然之后他再也没有接触到这种密信，但慕隆瑾当初所给予他的全然信任即使重活一世依然让他震撼感动。
　　“少爷，天色晚了，你身上的伤刚好，还是进去歇着吧。”
　　今天是慕隆瑾之前约他见面的日子，薛辰一直在窗前站到了残阳如血却始终没有提出门的事。
　　未时早就过了，瑞珍轩后院的阁楼上慕隆瑾却依然坐在那儿。
　　面前的茶早就凉的透彻，青鸾不知道她要在这里等什么人，但显然，那人失约了。
　　晚霞的余晖从窗户射了进来，青鸾看着天色已晚，不由劝道：“殿下，这会儿天都快黑了，人怕是不会来了。您出宫一天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慕隆瑾一早就在这儿坐着，一直坐到黄昏却都没有人过来。
　　慕隆瑾面沉如水，她转头看了窗外已经落了一大半到山后的夕阳一眼，一直强作冷静的眼里浮出些失望、落寞，在夕阳的余晖里渲染出几分陌路无缘的凄凉。
　　薛辰没有来赴约，之前所有自欺欺人的想法都被击碎——他就是单纯地、坚定地不想再和她有所牵扯了，为此他宁愿挨打也绝不低头！
　　一种难以言说的苦涩弥漫在心底，她拿起手边的剑，又朝外面望了一眼才起身：“走吧。”
　　落日渐渐隐没了身形，夜幕缓缓张开，慕隆瑾慢慢走在行人匆忙的街道，她此时的神情有些寂寥和悲哀，青鸾只能沉默着跟在后面，脚下踩过晚风吹落的绿叶。
　　一直沉浸在苦涩里的慕隆瑾突然停下了脚步，青鸾连忙在原地站定，惊讶地发现街上已经没有人了。
　　冷清的大街上孤零零地站着两个人，安静到诡异的空气里突然传来破空之声。
　　“殿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