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巷迷梦》陆之霓

34、第三十四章

　　“王郎君在甘州私下筹划多年，自以为天衣无缝，可惜，似乎你的岳丈并不怎么信任你的为人。”

　　蒲玮轻轻扫了一眼那个红衣蹁跹的身影，继续对王真道：“就在方才，某收到一封飞鸽传书，王郎君不妨猜猜，是谁写来的？”

　　王真沉了沉嘴角，没有答话，看着他身后那渐渐接近的几人。半晌，摇头笑道：“既然蒲少卿认定我有图谋，想必少卿也知道，此刻你们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蒲玮知道，王真私下与秋胡国的慕度大王会面，大约是已经将他打探来的甘州守军布防告诉了对方。秋胡国要的，是金矿一半的黄金，连同甘州在内的延河以北的大片土地。而慕度许诺给王真的，应该是秋胡国和荻国之间的地界，包括他们想要攻占的凉州。

　　“这信，是林曾晖写来的，他说服了你的岳丈胡将军已经提早做好防御，想来部署亦早有更改。圣上在京中便下令，务必守住甘州，而阁下……”

　　蒲玮停顿片刻，望着他道：“必须由某亲自押送回京。”

　　薛蜀葵立在当下，这两人的对话，字字句句，她都听得分明。她亲眼看见重绛把昨夜找到的百花津案卷交给蒲玮，看见父亲把金矿地图展开给他细细讲解，他微一皱眉，立刻将身边的人安排清楚，扼住金矿出入口。她忽而觉得，眼前的蒲玮，和王真，都在漫长岁月里变得熟悉而陌生，一个向她而来，一个与她渐行渐远。

　　王真临去时，深深望了她一眼，她还不及反应，蒲玮行到她面前，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他说：“阿葵，你这么些年，可都还好？”

　　她已经需要抬头打量他，他眼里没有怯懦羞涩，态度明朗而直接。

　　她动了动嘴角，一时说不出话，从“薛姊姊”变成“阿葵”，任她再迟钝，也能醒悟到这意味着什么。

　　蒲玮觉得她这反应，也在自己意料之中，便没有多说，只道：“你们先回城吧，路上小心。”

　　他调头向苏颜和重绛他们走去，和他们寒暄攀谈起来，略略说了一会儿，他叫来几个侍从，将他们一齐送回城中。

　　重阳节后，齐曣回到宫中，便去见了她母亲许皇后。

　　许皇后是个聪明机敏，会察言观色的女子，一见女儿进来时的神情模样，心里大概便有数。她招呼齐曣坐下，用点心饮酥酪。眼看着女儿只吃了半块，就蹭到她身边来撒娇。

　　她抚摸着齐曣的长发，“怎么了，可是有话要对母亲说？”

　　齐曣把脸埋进母亲的长袖下，闷闷地道：“母亲见过淑妃那侄儿了？”

　　“见过了，是个不错的年轻郎君，淑妃倒没有夸大其词。”

　　齐曣仰头，“他来找我，那也是母亲和淑妃默许了？可我对他毫无印象，他要说什么我知道，那些话说出来，除了徒增尴尬之外没别的，儿几句话将他打发走了。”

　　许皇后笑道：“我知道，看王郎君回来时有些悒郁，便料到是这样。”

　　她拉过母亲的袖子遮住脸，仰卧在母亲臂弯里，“那淑妃可失望？可有恼我？”

　　“她能恼你什么？姻缘这事，不可强求，失望是有，怨怼却无，王郎君这般人品，也不愁没有贵女来爱慕，只是他自己碰了你这个软钉子，怕是有点懊恼罢了。”

　　她支起身子，想了想，面色开始郑重起来，“母亲能不能听我一言？”

　　许皇后也有意学着她，收敛了几分笑意，看着她问：“我儿有何事，只管道来。”

　　齐曣道：“儿以后有了喜欢的人，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后，一定会告知父亲母亲，京中贵族男子，才俊着实不少，但若每个人都非要寻个由头来见我，儿岂能忙得过来？”

　　许皇后含笑道：“言而总之，就是你打算自己做主，并不想见这些主动找人牵线，找上门来的，对否？”

　　她又不说话，红着脸点头，许皇后替她理了理头发，轻轻拉过她一只手，在自己手里摩挲着。

　　不知怎地，齐曣心里想着想着，忽而浮现出那天那个清俊的身影，和他被自己讨要手帕时那呆愣慌张的细微表情。

　　“母亲，你可知道期门仆射许英？”她饮了一口酥酪，好奇地又问。

　　“知道，他原是我的族亲，隔得远不太熟悉。听闻他以军功擢升，可惜几年前战死了，你父亲也给他家中赏赐不少。”许皇后回忆完了，看看她，“你问这个作甚？”

　　齐曣晃着皇后的手臂，“母亲不知，上次儿外出遇险，救我的那个羽林卫，就是许英之子。”

　　“原来这般巧，竟是他的儿子。”许皇后听罢笑起来，“也算是有缘了，下回若得见许夫人，我也当面提一提，再谢谢她，对了，你说的那个羽林卫，叫什么名字。”

　　齐曣微微低头，声音轻柔而清晰，“他现在已是羽林右监了，名叫萧诞。”

　　“他姓萧？”许皇后不掩诧异，正要继续问女儿，却听内侍在殿外报，圣上已至。

　　母女二人连忙起身迎接，被刚踏进殿内的齐宣挥手示意免礼。

　　他让她们坐下，犹豫着，缓缓开口，“有些事，想对你们说一声。”

　　“雍国，又要与荻国开战了，这一次，我打算亲征。”

　　萧诞将一方绣帕藏在怀中一月之久，也没想到机会来交给齐曣，这日，他被朱渔单独请去，朱渔神色滞重地告诉他，他们将和期门军一起，跟随皇帝亲征。

　　朱渔微叹一声，“圣上想要收回燕知山。”

　　萧诞知道，燕知山在百年前，原本是雍国所辖，后来为荻国侵占。荻国占据了此地后，利用地势之利，频频骚扰雍国边境，令雍国几代帝王大为光火。萧诞想，圣上的抱负，收回这块失地，是其一，若能将荻国大举消灭，至少把他们赶出万里之外，才是最终的目的。

　　没有誓师，甚至来不及告别家人，这支秘密训练许久的精锐悄无声息迅速集结，跟随着皇帝齐宣离开京城，奔赴战场。

　　高祖齐宣的这趟亲征，在雍国史书上被大书特书，史官不吝赞美之词，将此役说成是改变雍国气运的一战。尤其是齐宣建立的羽林军，后世叹为奇兵，说他们是出其不意，行踪诡秘，连擅长骑射的荻国军队也被他们打得措手不及，狼狈败退撤出了燕知山一带。时有荻国歌谣哀叹道：“失我燕知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所以呢？她们荻国女子的胭脂原是用那山麓的鲜花做的？”齐曣睁大眼睛看着对面的父亲，继续好奇追问，“不似我们的朱砂胭脂？那是什么颜色的，父亲快给我讲讲。”

　　许皇后给齐宣又斟了一杯酒，对着女儿笑嗔道：“你光缠着你父亲说这些女儿家才关心的小事，也不怕他烦？”

　　齐宣接过酒杯，轻轻抚了一下皇后的脊背，“不妨事，且这可不是小事，有了这一座山，岂止我雍国女子的胭脂要多了花样，牛马羔羊也会数不尽了。”

　　他慈爱的目光掠过齐曣身上，笑道：“待我将荻国和秋胡都赶得远远的，就带阿曣和你母亲一起，亲自去燕知山瞧瞧，何如？”

　　齐曣笑着拍手，“那再好不过，儿便祝父亲，早日完成宏愿。”

　　殿内欢声笑语，连内侍和婢女们脸上都有了盈盈喜气。这一年的冬天对齐曣来说，是幸福愉悦的，因为父亲取得大捷，雍国上下，都沉浸在欢乐之中，宫中也不例外。

　　只是许久之后，齐曣忽然又想起那个骄傲而笨拙的少年来，他怎么样了，此次随父亲征战归来，该是又晋升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