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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正少年(3) ...

  •   七夕过后,秋闱更近了一些,沈琛也不出去玩了,守在杜坤霖身边读书。杜坤霖也严格,每日的功课要翻了一倍,沈琛还要去钱庄子里算账,杜坤霖家中的家务也要照看,每日忙得不可开交,晚上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因为秋闱,沈宁最近也忙,每日里来来回回的上课看着学生,来家中上课的学生也顾不上了,干脆让他们放假了,过了秋闱再来上学。
      娄鑫也没空在外闲逛了,也不知道他先生教他的文章写得怎么样了,沈琛也没上门找他,只是在店里写账本时少了个来插科打诨的,觉得有些不习惯。
      日子就这样平淡无奇又匆匆忙忙地过着,沈琛天天练的字写的作文堆满了一大箱子,杜坤霖出的题目也越来越尖锐,有一道问天元与契丹的,两国虽无交战,却彼此对对方戒备森严,生意往来的关税也逐年加重,虽表面和平,实则暗波汹涌。天元与突厥的边界夹着一个余吾州,余吾州本是天元国土,突厥却对这片辽阔的地域垂涎已久,契丹在其中作祟,意图分裂天元国土。
      问题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沈琛写应该与契丹商谈,签订合约,虽蛮子们不讲道理不守信用是必然的,但是拿着一纸合约多少能让契丹忌讳一些。契丹不愿与天元正面开战,是因为知道天元国富民强,不愿起冲突。即便如此,契丹还是在从中作祟,是因为知道天元朝廷自负于自己的实力,戒备心渐少。
      除此之外,要有适当的威胁。契丹靠着边境交易获得中原的物资,茶叶,丝绸,甚至于女人用的胭脂水粉。蛮人不出产这些东西,靠着中原供给。天元要在贸易上给予压力,限制交易的种类数量,家中关税,拨一款资金于商人们,以期他们不至于受损……
      杜坤霖看了,点了头,却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你也说了契丹气焰盛是因为天元戒备送了,近年来拨到军队的款也见少,不可死于安乐,加上。”
      沈琛点头称是。
      天元这些年,颇有些老态龙钟之景。再早二十年,是天元最强盛的时候,兵力充沛,朝廷百家争鸣,人才辈出,普天之下,无与天元争辉。那时的老皇帝穷兵黩武,军费占每年的朝廷收入的三四成,常年征战,没留下几个子嗣,而后来登基的太子却是个从小养在宫廷的,少了兄弟相争,顺遂地坐上龙椅。但是关外那些虎视眈眈的蛮人却不可小觑。北方游牧民族定头目的方法直接而残忍,胜者王败者寇,哪个最后做领头狼的不是心狠手辣杀伐决断毫不手软的?
      只是其他家的先生都教着学生们怎么把话说得委婉些,附和着朝廷些,沈宁最近教的学生也在备考,沈琛看了些,都是说天元是天朝上国之类的,真正的献策也就寥寥几句。
      沈琛问这答得牛头不对马嘴的,考官能选上?沈宁整理着这堆作文,道:“选不选得上不知道,先保住脑袋再说吧。”
      杜坤霖对此道十分不以为然,觉得沈琛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朝廷现在上上下下一片浮躁之气,人人阳奉阴违,再选这些削尖脑袋拍皇帝马屁的人,天元离亡国不远了。

      沈琛在钱庄子里见到了娄鑫,沈琛还有半个月便要乡试了,想着辞了职,在家中好好复习。正和掌柜的商量,娄鑫就进来了。
      明明只是只有半个月没见了,沈琛却莫名的觉得娄鑫长高了些,面色有些阴沉,但也不是要生气的样子。
      沈琛知道上次的事自己的确也有不对,也不开口刺他,只叫了他一声。
      娄鑫“嗯”了一声算是应了,然后问沈琛,“你也考乡试?”
      沈琛知道他明知故问想找点话说,他只答:“是啊。”
      “走吧,我请你喝酒。”
      沈琛不想再像上次一般闹的不痛快,便跟他走了。
      娄鑫其实没比沈琛大多少,也是十五六七的少年郎,却比沈琛能喝酒的多。沈琛本以为他说的去喝酒只是吃饭顺便喝酒,没想到真是喝酒。烟波楼娄鑫是常客,年纪不大,认识的人却多。进去了也没说话,自然有人给他俩留了桌子。
      娄鑫喝了不少,从傍晚喝到月亮弯弯挂上云梢。沈琛倒是没喝多少,娄鑫不管沈琛喝不喝,只是自己喝着,最后自己醉的一塌糊涂。
      烟波楼楼下是熟悉的京城。娄鑫靠着包厢的窗户坐着,看下面的车水马龙,从傍晚的繁华到夜晚的寂静。
      “我爹说给我捐个官,其实我考不考都会中的。”娄鑫突然说。
      沈琛看了他一眼。
      “其实我一直想做个有担当的人。但是我爹给我安排的太好了,我甚至没有兄弟姐妹,以后家里都是我的。但是这样也太无聊了吧。”
      娄鑫整个人挂在窗台上,眼睛半睁着。
      “我就不学,就吊儿郎当,就玩儿,就不听他的。”他嘟囔着。
      沈琛道:“你真是……”
      “你爹对你真好。”沈琛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快要到秋天了,慢慢的桂花开了些,晚风里夹杂着些醉人的香味,沈琛盯着远方微弱的月色,觉得它渺远又鲜明。
      “我爹在我很小的时候死了。”
      沈琛觉得自己被娄鑫传染了,似有似无地醉了,有些东西不过脑子就脱口而出。
      “我感谢沈家的救命之恩。那时的人都死了,就剩我一个。”
      娄鑫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翻了个身,沈琛赶紧捞住了他,以免一会娄家独子坠死在烟波楼。
      娄鑫醉眼朦胧地盯着沈琛看了一会,道:“你真好看。”说完搂着沈琛的脖子,作势要亲,沈琛推开了他的脸,娄鑫喝太多了,一张嘴就是浓烈的酒味,虽然一会回去他家估计舍不得打他,沈琛家里怎么说也少不了一顿骂了。
      夜色渐渐浓重起来,开着窗,吹来的风有着凉意,喝了酒本来身子就燥热,这样一吹舒服了很多。
      沈琛刚想说他什么,回过头娄鑫倚着桌子已经睡着了。沈琛想起那些流言蜚语,如若娄鑫喜欢他…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能与娄鑫一起生活。他对龙阳之好没有厌恶之意,只是即便他是,对象也不应该是娄鑫。
      搞不好只是娄鑫发了一次酒疯,他本来就爱玩,随口一说的东西怎么能当真呢?但是又说酒后吐真言,若是真的如此,以后要如何面对娄鑫?
      等他俩出了烟波楼,已是戌时了。娄家派了车来载他们家少爷,顺便也把沈琛捎回了家。沈琛没有回杜坤霖那里,先生身体不好,自己不便叨扰,便回了沈家。
      沈宁见沈琛一身酒气的回来,刚要发作,但见沈琛神智还是清醒的,才放下三分来,但是还是骂了两句,“才多大个孩子,就敢在烟波楼买醉了,能有什么烦心事,我看你就是被娄鑫带坏了!”
      沈琛有些头疼,况且也不是太想听见娄鑫的名字,他应付了两句,说自己错了,赶紧回房间去了。
      有一段时间没在自己的房间睡了,喜梅还是给收拾的很干净,书架书桌上都没有落尘,沈琛觉得累了,想要直接睡了,喜梅端着茶进来了,不让他睡,让他先把脏衣服全都换下来,喝了些茶醒醒酒,洗漱了之后才睡。
      第二天早上起床,浑浑噩噩地睁开了眼,头像被敲了一闷棍似得炸着疼,一看窗外,已是日上三竿,沈琛从床上爬起来,想着今天的功课,杜坤霖的脸得阴成什么样子。喜梅见他起来了,道她今日出门买菜的时候见沈琛起不来,已经去杜坤霖家告过假了。
      沈琛仰面又倒在了床上,看着天花板觉得大局已定就这样吧,明日去杜坤霖门前跪着算了。

      廉怀北不考秋闱,考武举,念书也不对他胃口,日日偷溜出门舞刀弄棒的,他老子年纪大了,也降不住他,只要他不偷鸡摸狗,祸害别人家小姑娘就好了。事实证明廉怀北既不偷鸡摸狗也没有祸害别家小姑娘,天天带着沈钰上窜小跳,上房揭瓦。
      沈钰才六岁!
      沈宁知道了当然不高兴,自己姑娘天天被拐着骑马射箭,什么女红绣术反而一点都不感兴趣。
      廉怀北也没在沈宁面前说过什么,照旧天天带着沈钰往兵部去,给她买吃的玩的,无微不至。沈琛有时也能撞见他,毕竟廉怀北也算沈宁的学生之一,廉怀北和当时初见他要长高了,皮肤也晒黑了许多,身体健壮肌肉结实,一笑一口白牙,牵着的沈钰也越发不像个小丫头了,皮肤比人家家里的女孩儿要黑一些,头上扎着两个小辫,乱蓬蓬的,不知道是不是廉怀北给她绑的。
      沈琛哭笑不得,叫沈钰过来,给她重新绑了两个小羊角鞭子。
      关于照顾妹妹这个事,早些年家中还没有这么宽裕,喜梅得出去照顾着豆腐店,赵家的豆腐店那时没请小工打理,喜梅得去看着,于是两个弟妹都得沈琛看着。沈琛就此厨艺更加精湛了,小女孩头上的样式也都基本都会。
      廉怀北看沈琛在沈钰头上变魔法似得扎了两个小辫子,不由露出了崇拜的表情,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好久不见周晔了?他还住你家?还是已经回去了?”
      自从七夕过后,又是许久不见周晔了,反正见了廉怀北,沈琛也就顺口问了句。
      廉怀北愣了一会,道:“他回家去了,家中离京城近,时不时来玩。”
      “那怪不得。”
      沈钰主动去牵了廉怀北的手,说要出去了。
      沈琛深感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让廉怀北小心看着点就让他俩走了。
      沈钰走了,沈琛也要出门,走在去杜坤霖家的路上,他步子里都透着心虚。上次因为喝酒缺了一天课,杜坤霖没说什么,干脆地让他抄了一天的书,沈钰一想起那堆白底红线的稿纸就害怕。
      见到杜坤霖时,他正坐在一张摇椅上晒太阳,墙角种了一溜的青葱泥土湿润的,一看就是刚浇过水的样子。老头自从上次大病了一场之后,生活爱好清淡了许多。不往外走动,没事就捣鼓捣鼓花草种点蔬菜。
      沈琛觉得这样也好,总比之前时常不能动弹的状态好。
      杜坤霖见沈琛来了,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沈琛自动自觉地往书房去了,拿了书,坐在杜坤霖身边翻了起来。

      秋闱考三场,八月初六一场,八月九一场,八月十二又一场,一共九天,八月十五考完还能回家吃上一口月饼。
      八月八日,秋风渐起,沈琛去杜坤霖家上最后一课,杜坤霖问他,还记不记得那个什么是他的道的问题。
      “不违我心。”沈琛答。
      “先生说我不知我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的道是不是还与今天一样,我想道既然常变无常,只要与我心中正道相符,就是正道。”
      杜坤霖沉吟了一会,喝了沈琛端上来的按规矩考试前该敬的谢师茶,挥手让他回去了。
      沈琛心知这是个投机取巧的答案,就是避问题于不答。杜坤霖大抵也是听出来的。
      八月初六,喜梅专门为他做了一身新衣服,虽不是面料名贵的衣裳,沈琛穿上也让他有些容光焕发的意思。贡院前还没开,已经是人头济济了,沈琛看见娄鑫和他家的几个小厮在一起,小厮手里拿了几个包袱,娄鑫大爷似得摇着扇子站在前头,全没有上次喝酒时的颓态。沈琛过去打了声招呼,娄鑫笑了笑,小声道:“我爹给我带了好多好吃的,一会分与你吃。”
      沈琛也笑了,“一会还不定带的进去呢。”
      娄鑫的脸一下冷了两分,悻悻:“不会吧,我爹让带的,大不了塞二两银子?”
      沈琛不想跟浑身散发着铜臭味的有钱人聊规矩,转而问道:“还有谁也来考秋闱了?”
      “廉怀北反正不考,反正别的人说了你也不认识…”
      “周晔呢?”
      娄鑫看了沈琛一眼,“他用不着考秋闱。”
      “为什么?”
      娄鑫凑到沈琛耳边,边吹气边神秘道:“你好好读书,有一天会知道的。”
      因为上次的事,沈琛有些敏感,非常不喜欢与娄鑫有过亲密的接触,一下退开了些,娄鑫不介意,倒是因为戏弄了沈琛恶作剧得逞似得笑。
      沈琛揉着耳朵,耳根子有些红。这时门口守着门的侍卫开了门,考生们一窝蜂的涌到了门口,等着进去。
      天气稍微凉了些,但还有着秋老虎的威力,有几个身体羸弱的,写的中暑了,让人给拖到医馆就医去了。
      贡院里一点声响都没有,那几个人晕倒时沉闷的响声像是也要被淹没在一片寂静中,偶有抬头看两眼的,但是大部分都埋头写着。
      沈琛鼻尖的汗水都快滴到试卷上了。
      题目没有什么新奇的,没问太重要的国策,问了些无关紧要的。杜坤霖平时教的应付这些绰绰有余。即便如此,沈琛也不敢掉以轻心,虽秋闱不如春闱,但也是春闱前的一道门槛。
      试卷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字,沈琛自己看着也有些头晕。
      第一天结束以后,许是因为有人中暑了,贡院送来了些清凉解暑的绿豆水。沈琛喝了,在那个隔出来的小单间后面的小木板上睡死过去。
      直到八月十五日出贡院,沈琛都觉得有些头昏脑涨的,回家直接睡了一天,才起来起杜坤霖家打招呼,什么月饼什么桂花糖,全被睡到脑袋后面去了。
      沈琛去了考试,喜梅就时常来杜家照应着。老人家身体不好,年纪又大了,得时时有人看着才行。
      休息了一天,沈琛爬起来,去给杜坤霖请安去了。娄家钱庄子的写账本的活也重新捡了起来,掌柜的见他来了脸色都不好看,嫌他缺了太多天的账本没写。沈琛也不顶嘴,缺了太多天的账了,庄子打烊之后,沈琛还把本子都抱回家看去了。

      考完了试,娄鑫又来找沈琛喝酒,沈琛怕又喝醉,不去,两人去了之前杜坤霖说书的茶楼喝茶。
      娄鑫果然认识人,说话间就被引到了二楼的雅座。
      娄鑫看起来有些忧心忡忡,沈琛问他:“你爹不让你先生写了许多篇,让你随机应对吗?”
      娄鑫长叹一声,“背是背了,考试时一道没出,捡了些零碎句子塞了上去,狗屁不通,放榜了估计得又让我爹骂一顿。”
      “搞不好瞎猫撞上死耗子呢,万一你高中了,况且你爹肯定打点好了,你天天操什么心。“
      “考官能这么瞎吗,什么文章都能放,万一过了,第二次考春闱,我怕是得要死在贡院里。”
      沈琛哈哈笑了两声,“八字没一撇的事,喝茶吧。”
      楼底下人来人往,一篇繁荣之景。小二的上菜声,迎来送往的招呼声,还有谈笑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近来杜坤霖不天天抓沈琛念书写字了,沈琛得了空,除了钱庄的事,还回了沈家帮忙看着弟妹,娄鑫说要一起做些什么,也能匀得出时间来。
      只是想起大半年前,自己拉着弟妹在一楼的木桌子木板凳前听杜坤霖说书,现在却已是物是人非。从前的自己不认识什么娄鑫廉怀北,只是一个教书先生的养子,现在却可以坐在二楼的雅座里喝着名贵的茶。
      世事真是翻复无常。
      沈琛给娄鑫泡茶,茶碗里的茶叶随着热水冲入上下翻腾,冒着热气。楼下一阵喧哗声,沈琛探出头往下看,几个大汉黑压压地压成一片,围着不知道什么东西打骂着。一旁喝茶的人都好奇地伸长脖子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沈琛也好奇,盯着看,以至于茶都撒了一桌了都没发现。
      “喂!”娄鑫拍了他一下,沈琛赶紧把手一抬,茶水没收回来,烫的手背红了一片。
      小二送了凉水毛巾来让沈琛先把手洗洗。洗了手,娄鑫给了茶钱,和沈琛下楼去了。
      下面的一圈大汉已经散了,有个染血的麻袋被丢在门口,麻袋口伸出一只枯瘦青白的手,沈琛盯着这个袋子看了一会,没有动静,不知道里面的人是不是已经死了。
      或者没有打死,扔出来等死的。
      朝廷一向禁止私刑的,但是街头巷尾都有传,茶楼老板是二皇子的舅舅,和皇家拉上了关系,什么律法都算不得数了。况且要是人没打死,是死在茶楼外头的,就更加算不在茶楼身上了。
      娄鑫嫌这东西晦气,拉着沈琛快步走了。
      沈琛到了家,假意与娄鑫道了别,装着出门闲逛又绕去了茶楼门口。那个染血的麻袋移动了一些,看起来是挣扎了一下,但是没人处理,想着也没有人想去趟这趟浑水报官。沈琛看了眼四周,突然跪了下来,掩面哭道:“哥哥……”
      路过的人吃了一惊,看了他一眼,混着惊讶和同情。
      沈琛用袖子捂着脸,把麻袋拖走了,果然没人阻止。直到到了一个偏僻的小胡同的尽头才把麻袋解开,里面的人有些面目全非了,鼻子流出来的还有各种伤口,血染脏了一身衣服。其实血还不算多的,主要是一身青紫,淤血都积在皮下,五官都看不明晰。
      手里还攥着半个馒头,只是这馒头看起来已经不能吃了,沾了血污,可怜巴巴地被抓成一团。
      沈琛探了探这人的鼻息,还有些浅浅的呼吸,不注意的话看起来就和死了似的。
      沈琛把人藏在一个破旧的水缸后面,然后去菜市旁寻了一个废弃的巨大的菜箩,扛着人扔了进去。那人似乎醒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哼。
      沈琛把盖子盖上,找了一个拉板车的车夫,说自己买了一整条猪搬不动,车夫也不疑心,帮着沈琛把菜箩搬到车上,还和沈琛聊,说这猪买亏了,看着大,却没有几两肉,沈琛连连称是,和着车夫把莫须有的卖猪的骂了一路。车停在杜坤霖家里,沈琛谢过车夫付了钱,就拉着菜箩往里拉。
      沈琛不敢把人往沈琛家里引,于是带回了杜坤霖处。
      杜坤霖正在书房看书,听到门外有声响,慢慢踱出来看了眼,沈琛正拉着那透着一股血腥味的菜箩往里走。
      “站住。”杜坤霖皱眉,沈琛一震,但还是停下了。
      杜坤霖把盖子掀开,看见里面躺着个没了人形的人,心里也是一跳。
      沈琛说了来龙去脉,杜坤霖骂了他两句,但还是让了路,让先把人安置在沈琛的房间里。沈琛心惊胆战地再探了探这人的呼吸,怕这一路折腾把人给弄死了,知道还有呼吸之后,给喂了点水,拿着钱出门找大夫去了。
      他不敢找太好的大夫,一是他手里没钱,二是好大夫大多与些达官贵人有些关系,万一知道人没死成,又拉回去打一顿,还不如这次就死了算了。
      大夫来了,是沈琛知道的一个还算靠谱良心的大夫。看了人,说还好都没打在要害上,这人知道要护着自己。开了药和一堆药酒,就走了。
      杜坤霖一直在外边看书,不太关心的样子。

      逍遥了大半个月,沈琛也要继续读书了。秋闱虽然不难,保不齐会有沈琛写的好的人,就算秋闱能榜上有名,还有春闱还有殿试,要读的书还多得很。
      那人被救回来了,沈琛更忙了。除了日常的要做的,还多了照顾人的工作。那人的嗓子不知道是不是毒哑了,七八天过去了,人是醒了,也能吃饭,但是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因此沈琛也问不出来什么。
      问了大夫,大夫说被打的时候不小心敲了一下脑袋,可能有点淤血,过两天就好了,就是暂时不能说话罢了。
      果不其然,沈琛从钱庄回来的时候,正撞见那人在扫院子。
      那人见沈琛回来,扔了扫把扑通一下跪了下来。沈琛吓了一跳,赶紧去扶他,那人抢在沈琛的手碰到他之前,给他磕了个响头。
      那声响,沈琛不禁想,不会把脑袋磕出些别的有的没的毛病吧,最近已经够捉襟见肘的了。
      沈琛把那人弄了起来,问他识不识字,那人点头,沈琛又问了他的名字,年纪,籍贯和事情的缘由,那人也一一写了。
      这人叫董胜,不是京城人,是陪着老母来京城看病的流州人。没想到母亲的病重,没过几天就过世了,自己又欠了一屁股债,只好把自己卖了,卖到了那茶楼做个苦力。瘦成这样也不知道当时卖了多少钱。茶楼里的人欺负新来的,也知道他在京城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可劲欺负。吃饭时吃的被旁人一筷子一筷子夹的不剩多少,下午实在饿得头昏眼花,偷偷去厨房摸了个馒头,刚好被厨子看见了——
      董胜甩了甩手腕,沈琛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人。董胜不得不说不矮,甚至还挺高,看起来干瘦,却能看见手臂上的精壮的肌肉,皮肤偏黑,像廉怀北身边的军营里的人。沈琛想起大夫说他是个知道保护自己要害的人,问道:“你是会些功夫?”
      董胜愣了一下,复又点头,写道:“家父是前朝蒋将军手下副将,从小教我些功夫锻炼身体。”

      放榜的日子近了,连着娄鑫都有些坐立不安。娄鑫现在没事还到钱庄子寻沈琛玩,之前还能屁股黏在凳子上地说笑,现在不是,一说到放榜就在沈琛面前打转,沈琛看得心烦,想要一脚把他踹出钱庄,但是娄鑫是娄家的少爷,掌柜的点心都送到账房来了,沈琛又下不去这脚。
      娄鑫这个给钱的都这样了,别家的老实孩子还不得上火死。沈琛再去大夫处拿药的时候,药童都忙着抓下火的凉茶,沈琛等了好一会才拿到药。
      放榜前一天,沈琛回沈家睡去了,喜梅给他弄了个红枕巾,说这样枕着吉利一些,明天一睁眼就能听见好消息。沈琛哭笑不得,但又不想逆了她的意思,枕着就睡了。
      第二天清早,沈琛迷迷瞪瞪地自己醒了。醒地别样早,起来发现自己不是谁在杜坤霖家里,不用早起弄早餐打扫卫生了。沈琛四仰八叉地再次倒在床上,闭上了眼。
      第二次醒来时一屋子的锣鼓声,穿了红衣的婆子在门口和沈宁说话,沈琛刚穿上了衣裳,头还没梳脸还没洗,只是出来看一眼的,没想到就被人拉住了。那婆子一手夹着沈琛的手臂,笑道:“恭贺沈少爷高中榜首了!”
      沈琛一脸不知身在何处,听了这句话激灵一下,清醒了许多。虽然不至于狂喜,终归的是高兴的。
      喜梅知道了,一脸喜气洋洋地来封了红包给报事的婆子,婆子领了,又说了好多吉利话,后面渐渐围了一帮看热闹的,一下沈家门口就人声鼎沸起来。沈琛在婆子走前问了娄鑫的消息,婆子说娄鑫没有前三甲,但也中了个举人。
      沈琛就知道娄鑫白担心了,但是这样一听也为娄鑫高兴,就是不知道他自己知道了没有。
      沈宁出来说了几句谢谢大家捧场的话,把门关了,喜梅高兴得团团转,想要去买点好布弄件新的衣裳给沈琛,又想去市场买点好吃的,反正高兴得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娄鑫家里消息也到了,虽然没有三甲,但也出了个举人。先前娄家发迹靠开赌场,大家都说娄家上下都是一股土气,有钱了也没什么文化底蕴,现在不一样了,娄家老爷高兴得满面红光,谢谢那些个来道喜的。娄鑫陪在他爹身后皮笑肉不笑,也就应个景。
      有人夸娄鑫,“都说小少爷以前不靠谱,看看,果真是聪明人,才几个月,都考上举人了嘿嘿。”
      这话听着本没啥意思,娄鑫自小市井里长大,自然知道这帮士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又不能当着他爹的面骂人,要换做平时,路口上撞见了,娄鑫保准让这人吃不了兜着走。
      娄鑫自然知道沈琛中了解元,等人不注意,趁着说要上茅房从自家后门赶紧溜了。
      街上沸沸扬扬地都是这放榜的话题,娄鑫又是大家都认识的,见了都要打招呼,说祝贺娄少爷,娄鑫笑着说谢谢谢谢,赶紧开溜。
      去了沈家,沈宁说沈琛出门去了,去找他先生。这也是个规矩,考完试了要得了名次,那也是得去谢师的。娄鑫一想对,是这个理,转身就往杜坤霖处去了。
      杜坤霖门口也少不了热闹,有几个围着的,都想来看看乡试的解元长什么样。京城里虽说一国之都,别说解元了,状元也是能见着的,但沈琛是大家看着长大的,是京城城根底下的解元,大家都想来看看。娄鑫不想凑这个热闹了,摸墙根走了一会,找到了杜家的偏门就往里窜。
      还没抬头呢,一把扫帚就从头上打下来了,一个精壮的汉子,皮肤黝黑,举着那木扫帚,凶神恶煞地看着娄鑫。
      娄鑫滚在地上抱着脑袋,无辜道:“你打我做什么!”
      “打的就是你!你个偷儿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来偷东西?”
      娄鑫心想,真的冤枉啊,沈琛喝茶的茶钱都是我付的,你这家里一贫如洗的谁爱偷啊。
      “等等!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我不是来偷东西的!”娄鑫大叫,董胜顿了一下,沈琛本在给他师傅跪茶,起来听了声音就到后院来了。
      “等等等等!”沈琛跑到董胜处,一看那在地上滚的不正是娄鑫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滚滚滚!”娄鑫恼羞盛怒道。站起来拍自己身上的尘土。
      沈琛把后门关上,然后把娄鑫带了进去。董胜看着有点不好意思,捉着扫帚看沈琛,沈琛哭笑不得,让他走了。
      “那人是谁?”娄鑫指着董胜愤怒道,“你还有钱买人?”
      “我当然没钱买人了。这不是前些日子在茶楼喝茶的时候,有人打人吗……”
      等沈琛说完,娄鑫拍桌而起,“就是那个快死的那个?”
      “对。”
      “哎哟你可真行,他不是卖给了茶楼吗,那就是卖给了何运那个没德的了。现在没死成,卖身契还扣在人家手里,他就算个逃奴。要是让何运知道了,还不得上门来找你的麻烦。”
      沈琛不耻下问,“何运是谁?”
      “就二皇子他舅。你不知道丽妃母家姓何?”
      “哦…这个是真不知道。”沈琛喃喃道。
      “你赶紧把这人送走吧,要是何运下手了,你能跟他杠上吗?太子还没立,现在就是大皇子,二皇子和五皇子打的时候。二皇子又势大,等你有朝一日上了朝廷,这梁子还是不要结了。”
      “就一个小奴才,茶楼里端茶递水做苦工的,何运能放在心上?”
      “何运这个人小肚鸡肠的很,朝廷上万一你不是二皇子那边的,不知怎么挤兑你呢。”
      沈琛苦笑道:“八字没一撇的事,春闱还没考呢。”
      娄鑫正色道:“你当然得考上,我是不考了,这不等着你照顾照顾我们家呢么。”

      送走了娄鑫,沈琛细想,当然是不能把董胜往外面送的,他出去了估计也没活路,现在身体也不好,也就做做家务,练练拳。出去了他又能到什么地方去呢。现在茶楼也没看出端倪来,应该是以为董胜死了的。这样最好,免得有麻烦。沈琛叮嘱董胜,有事没事不要往外走了,先在杜坤霖家里养养,等过段时间再说。
      杜坤霖对这事看着也没什么意见,也还挺乐意董胜在这里,老头从种葱发展到养了不少花花草草。每日没事的时候就照看他的宝贝花草,指挥董胜给他搬泥铲土。
      董胜还会做饭,而且味道颇好,沈琛只要把菜买回来堆在厨房就行,然后就是在院子里或者厅里拿本书翘着脚等开饭。董胜也乐得有些事情做,就做些家务锻炼一下身体,老爷子的药也是他看着,就是不能出门。
      沈琛也有担心过是不是总是闷在家里太无聊了,问过了董胜,董胜说,没事,能捡回一条命还吃饱穿暖不错了,不出门也没有什么关系。
      沈琛也就再也不提了,现在茶楼虽然不知道,但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迟早有一天东窗事发。董胜留在杜坤霖这里终究不是一个长久之计,但至少等他好一些了,再给些钱让他离开京城。这是目前的上上之策,因为沈琛也做不出来让人送死的事情,既然这样,也就只能这样了。
      杜坤霖说二月就要春闱了,问沈琛去不去,还是隔上一年。过了九月,沈琛就十七了,也才十七。沈琛对自己颇没有信心,不好上京考春闱的都是年年赶考的,十几岁稚儿有,八十老叟也有,只是自己见识短浅,太过冒进也不好。
      杜坤霖道,“你很聪明,也肯下苦心。不要做这个出头鸟也好的。”
      沈琛鲜少从杜坤霖这里收到这样的夸奖,沉默了一会低答道,“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正少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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