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晏河清》UNYC

17、心折（8）

　　顾琰撤掉了守着程文伟的人，只在大理寺门口留了几个人暗中看着。
　　程文伟担惊受怕了一个晚上，天刚刚亮，他以前的同僚来给他送饭的时候，他就扒着铁门嚎了起来，说是要见六皇子。
　　顾琰正在宫里洗漱，大理寺就来了人要请他。顾琰优哉游哉地把早餐吃了，陪着三儿玩了一会，才慢悠悠地叫了辆马车在宫门口候着。
　　顾琰站在程文伟面前的时候，已近晌午。程文伟哭得脱了力，正靠着墙休息。顾琰让人把他弄到刑房去。
　　又是一样的熟悉场景，顾琰让人弄了点水来，当着他的面用银针测了毒，程文伟看了赶紧端了碗把水囫囵喝下。
　　程文伟喝完了，把碗放在了地上，顾琰朝旁边候着的狱卒使了个眼色，狱卒把碗收走，把门关上了。
　　“六殿下，我说了你会救我吗？”
　　顾琰道：“二哥能把你送到我跟前，你要全须全尾地回去是不可能的了。”
　　程文伟看他。
　　“那只能逐出京城了，给你点银钱你往江南去吧。”
　　“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我……”程文伟悲道。
　　“全家一起。”
　　程文伟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愣了一会赶紧磕了两个头。
　　他嗫喏了一会，道：“那天我给罪人徐勤送饭，突然听见厨房外面有声响，像是什么碎了，出门看见御史大人林大人，林大人进来了，把茶泼到了手上，烫伤了一些，茶杯摔到地上碎了。”
　　“嗯。”
　　“……我看那伤有些发红，便带林大人到厨房那口井旁边，想着找些凉水冲一冲。我把凉水打了上来，让大人自己泡泡，就去收拾那摊碎瓷片了。”
　　“那饭菜就在厨房里，汤水放在另一个碗里。牢里送饭都是先饭后汤，当时饭菜已经送下去了，只有汤还在厨房里。”程文伟说。

　　王一舟被顾琰打发去挖坟。
　　王一舟在远标码头的后山走来半天都没见着有写着吴勇名字的或者根本无名的坟包。
　　王一舟只好回去了，把情况和顾琰说了一声。
　　顾琰叹了一声，让他去兵部让人把林云泽捉了。他从案台上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纸，上面写着程文伟的供词，下面鲜红的按着他的指印。后来在厨房里问及厨娘，厨娘也说林云泽确实来过，把茶碗打碎了。
　　王一舟笼统看了一眼，叹了口气。林云泽和他们出生入死一场，没想到。
　　的确是内贼，只是那时没有想到罢了。
　　顾昭听说程文伟被逐，林云泽被捕，虽然觉得有些不得劲，觉得自己的确立下不少功劳，参上去的奏折写得尤其漂亮。
　　皇帝对顾昭大加赞赏，隐隐有立储之意。
　　程文伟因为知情不报，但后来主动交代也算将功抵过，只是被逐出京城罢了。
　　事情看似有所进展，只是林云泽对此却闭口不提，只说那天是巧合，他真的只是去看看。但是这件事因为没有证据，林云泽也没有人能证明放毒的不是他，又不上不下地吊着了。
　　顾琰也束手无策，打算去和沈琛通通口风，免得一会赌坊的人找上门来，沈琛什么都不知道。
　　沈琛把寄给娄鑫的信重新写了一遍，署名端端正正地写上了沈元和。
　　顾昭来的时候看了一眼那座府邸，已经把基本的房子都搭起来了，就是得要贴砖加瓦，看起来也是一时半会忙不出来的。
　　顾昭在那毛胚房里转了两圈，指点了两下，问那监工的什么时候能落成，那监工的说最快也得要过年，这不刚刚搭起个房子的形状吗，后面麻烦事多着，还得采买家具，从宫中搬运古董藏品。
　　顾昭嗯了一声，心想离天天来找沈琛的日子还远着呢。
　　顾昭敲门的时候是董胜开的门，董胜一看是顾昭，赶紧开了门。沈琛正收拾看书，桌上写信的笔墨纸砚还没来得及收，没想到抬头就看见了顾昭。
　　顾昭笑道：“最近过得如何？”
　　“挺好。”沈琛摸了摸耳朵，“听说新上任不久的御史大人林大人被抓了？”
　　“你消息倒是挺灵通。”
　　董胜给二人泡了茶，端到了桌子上来。
　　“你来不是就来看我过得好不好吧？”沈琛垂着眼。
　　“这是其一，其二是想你帮个忙。”
　　沈琛露出了些疑惑的神色。
　　“前几日我到你说的远标码头走了一次，那卖鼠药的死了。听说那人是个赌棍，我给他们留了这里的地址，毕竟他们到兵部宫里都不方便。”
　　“最近没人找上门。”沈琛说。
　　“少爷，”董胜开口道，“我见这几天总有个方脸的瘦子在门口走来走去，看着可疑，只是也没什么动作。”
　　顾琰突然站起身，走到破败木门前用力一推。门外赫然站着那天赌坊里的方脸男人，两人眼对着眼面面相觑。
　　那男人立刻拔腿就跑。
　　顾琰赶紧追上去，董胜也起身去追。顾琰一脚飞起把人踹倒在路上。沈琛追出来看，只见董胜力大如牛，捉着那人两个手腕子，硬生生把人扛了回来。

　　王一舟坐镇兵部，想着这尸体总不能无端消失了，是那个老头说的尸体已经下葬，王一舟赶紧去远标码头找那个老头。
　　王一舟带着两个副将就登门了。吴勇家里空荡荡的，再看那对面，王一舟先敲了门，往里面喊了两句，里面却没有一点声响。
　　他一脚踹开了门，那木门上还贴着两零落的门神，现正随风飘摇着。
　　王一舟和两个副将把整个房子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也没找着人，只在院子里找到了些烧纸钱的碎片。
　　王一舟觉大事不好，只带人赶紧回兵部。老头跑了，说明这老头一定有事。
　　等到回兵部找到了画师，王一舟让人花了好几十张画像贴在京城各处，还叫来了附近的地方官，让他们一人领了一张回去，好好留意。
　　上次刺杀沈琛的黑衣人因为各种事务耽搁了许久，王一舟到大理寺去寻人，狱卒恭恭敬敬地把人领了进去，过了九曲十八弯个回廊，终于停在了一个牢房面前。
　　那人的黑衣和蒙面黑布早就被换了下来，换了一身狱服，正翘着脚坐着，一副吊儿郎当的做派，似乎并不太在意自己生死。
　　王一舟点了点头，狱卒从衣袖间拿出一串钥匙，叮叮当当地开了门，把那人拽了出来。
　　到了刑室，狱卒给王一舟端了茶，王一舟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沈琛？”
　　“当然是收钱办事，有人要他的命，我就替人拿他的命。”
　　“你替谁办事？”王一舟一挑眉。
　　“这个我不知道了，干我们这行的，买家怕我们抖落出来，都不与人知的，只是找中间人买命，我也只是找中间人弄点活儿干。”他说得一脸轻松，“大人，我是真不知道。”
　　“那中间人是谁？”
　　那人沉默不语。
　　“你叫什么？”
　　那人也不说话。
　　“大人道上有道上的规矩……”
　　“那这里也有这里的规矩，”王一舟瞥了一眼挂了满墙的刑具，“了解一下？”

　　那方脸汉子被五花大绑捆在了一根房柱子上，瞪着眼看顾琰和沈琛。
　　顾琰问：“想清楚了？”
　　“给…给多少钱？”那人咳了两声，董胜给他弄了杯水，就着嘴喂了下去。
　　“你欠了多少？”
　　“……”
　　“我想着如果不是欠钱了，你来这里干嘛？你看吴勇都死了，你这赚的是过命的钱，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两百两。”那人咬着牙说，“两百两，一文钱都不能少了。”
　　顾琰挑眉，对董胜说：“扔出去吧。真当我是冤大头了，看看码头赌坊的老板候着的人在不在，不在我就亲自把人给他送过去。”
　　沈琛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
　　董胜蹲下，把整个人抱起来了，作势要往门口走了。那人大力挣扎起来，董胜抵不过顺手把人丢在地上。那人在地上爬了一会，扭成了一个端正跪着的姿势。
　　“一百两。一文钱不能再多了。”
　　那人沉默了一会，“有人找我买命。”
　　“你叫什么？”
　　“赵强。”
　　“谁找你买命？”
　　“……一个老头。”
　　顾琰脑中闪过一个佝偻的人影。
　　“码头老头那么多，你说哪一个？”
　　“就那个住吴勇对面的那个老头。”
　　“买谁的命？”
　　赵强欲言又止，望了一眼沈琛。
　　沈琛心照，沉默半晌道：“自然是买我的命。”

　　刑室墙上是“琳琅满目”的各种刑具，有些设计得极精妙，乍一眼看不出是个什么用法，但是一旦用到人身上，样样都能让人痛不欲生。
　　狱卒垂目站在一旁待命。
　　王一舟说：“我再问你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咬了咬嘴唇打定主意不开口的模样。
　　王一舟说：“把火盆烧热了，拿绳子来。”
　　那人看了他一眼，狱卒十分听话，应了一声“是”，就退下找火盆了。
　　“你觉得我弄不死你？还是觉得我不敢？”
　　王一舟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那人身边，慢慢地说道：“我和六皇子跟着周将军打山贼平边乱的时候，你才刚长毛呢，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知道南王怎么死的吗？收尸的时候脑袋就在身子隔壁，都长虫了，臭气熏天的，后来和着一堆尸体堆在一起，苍蝇漫天乱飞，后来和一堆不知道怎么来的无名尸体一起收了烧了。”
　　“我看你也是刀尖上混日子的，应该也没什么好惦念的了。你说你落到我手里了，不想别人也得想想你自己呀。”王一舟轻轻巧巧地戳了一下男子的胸口，“你要是被我玩死了，就说你身体虚弱，我也不会落下什么后果，最多就罚半个月月钱，你就不一样了，你这不就只有一条命吗？”
　　那人看着王一舟的笑脸，有些不寒而栗。
　　狱卒端着火盆进来了，王一舟背着手又回到了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又鱼贯而入的两三个狱卒把人摁着捆上了绳子，要把他倒吊在屋檐上，下面摆个火盆烧头发头皮。
　　“我说！我说！我叫刘志！”那人哭喊着。
　　王一舟挥了挥手说：“先收了吧，我先和他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