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不解言》orgel

8、对质

　　姜宇定了定神，重新坐回主座，看了隗沉一眼，见他仍不惊不慌，便叹了口气，又喝了口茶，道：
　　“那可就要倚仗仙使们了。那处地方，以前是一片桃林，乃邻近安平县上一位商老爷所种。后来两军交战，有一小股军队在那里相遇，杀红了眼的司煌士兵就放火烧了桃林，林中还有一对守林的老夫妇，不幸被烧死在其中。从此，那地方就荒了下来。”姜宇啜了一口茶，继续道，
　　“至于小仙使说的死物，我实在不知。不过那地方从前死了很多人，本就邪气，若是真出了什么秽物，还请仙使们护城中百姓安全。”
　　姜宇打马虎眼的功力确实厉害，要不是他们知道了尸体的事，就真要被他三言两语蒙混过去。
　　“如此说来，果真是风水不好了……其实今日早些时候，我又去了那一趟，发现了点新东西，姜城主可要来猜猜是什么东西？”
　　“还请仙使直言。”姜宇依旧一脸无辜。
　　“那我就不废话了。”
　　方盏朝时矜一抬下巴，示意他把证据拿出来。时矜站起身来，从袖中掏出那断手，白绢包裹，看不分明。他拿着东西走到姜宇面前，放到他身旁的茶桌上，一伸手，道：
　　“城主请看。”
　　姜宇还不知道他们拿到了证据，因为那群侍卫根本没注意到有具尸体缺了只手。姜宇犹豫着打开白绢，一只断手赫然呈现眼前，他倒吸一口凉气，额头顿时渗出一层薄汗。
　　“这……这……”
　　姜宇惊慌的望向隗沉，试图从他的眼睛里看出应对之策。隗沉接收到眼神，上前一步，仔细看了看那断手，平静问道：
　　“这是何物？又从何而来？”
　　“昨日，我偶听得有人议论城外那处荒地，觉得蹊跷，前去查看，竟断出是大凶之地。今早我与师兄一同前去，本想商量个对策。哪成想正遇上一伙黑衣人掘地挖尸，我与大师兄合力围困，才抢下一只断手。不料今夜，竟在城主府遇到同一伙歹人，特来问问城主作何解释？”
　　方盏半真半假的解释了断手的来处，略去自己坑蒙拐骗，威逼利诱，被歹人砍到挂彩以及纵火烧房等等小事，向姜宇问起责来。
　　“你说掘坟的黑衣人与纵火的乃是同一伙人，可有什么依据？”
　　隗沉揪住他话里的漏洞，问道。
　　“依据？我曾打伤过一名黑衣人的后背，那人眼角还有一道刀疤。我猜此人纵火不成，不会走太远，不若我们在这城中搜上一搜，有城主府和我门派五人，想来也不费什么时间。”
　　方盏丝毫不慌。他说的那名黑衣人正是城主府的侍卫统领，如今正在会客厅外。隗沉自是知道他在胡说八道，纵火的另有其人，可此刻却不能依他的意思搜城，否则岂不是一出门就搜到了。
　　他正想着要如何应对，却听身后姜宇一捶茶桌，桌上的茶壶茶盏，糕点盘落了一地，碎的稀里糊涂，断手也一起掉到地上。破碎的声音在静夜里十分刺耳，众人都侧身向他看去。
　　“仙使不必再问了，我有事相告。”
　　姜宇边说边站了起来，脚步直接踩着那些碎片踏了过去。隗沉递给他一个不赞同的目光，姜宇却疲惫道：
　　“隗兄，我不想再隐瞒下去了，即便不说，早晚也会被查出来。如今已一月有余，还是没能查出真凶，仙使们若能帮上忙，也算解了我一个心魔。”
　　隗沉皱眉不语。方盏见姜宇大概是要坦白了，便坐了回去，继续翘起腿，拿起一块糕点扔进嘴里，摆出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姜宇终于说出了隐瞒许久的秘密，那一刻他仿佛沉浸在了萦绕他一月有余的噩梦中。
　　一月前，有一老妇跪倒在城主府门前，啼哭不止，嘴里不停喊着让城主救救她可怜的孙女。管家奈何不了她，便将其领进府中。姜宇其实是个热心肠的人，一腔心思都用在历儿城的大小事务上，听闻有百姓找上门，自然不会不管。于是，姜宇接见了那名妇人，言语交谈间，妇人告诉姜宇，两天前她带小孙女上山采药，没成想一个不注意孙女就不见了身影。她以为小女娃贪玩，自己跑去哪里野去了，那山也是常去的地方，不曾发生过什么事，便也没放在心上。老妇着急回家给老伴煎药，便朝着孙女原先在的方向嘱咐了一句，让她早些回家，女儿家不要太过顽劣之类，就自己下了山。
　　谁知这一走，直到日落西山也不见孙女回来，她在屋外张望许久，也看不到平日小径上小孙女欢快的身影，焦急间，只得等老伴喝药睡下了，独自上山寻找。老妇的嗓子喊得哑了，找了一个时辰也没有找到，左右无法只好下山，回家后也不敢告诉老伴，生怕他病的更重。强忍了一夜的不安，第二天一早，老妇就叫了附近的村民帮忙上山寻找，一日无果，这下子她的心算是掉进寒潭里再也出不来了。傍晚归家，老伴察觉异常，询问孙女的下落，她只得把事情都告诉了老伴。得知孙女已经失踪一天一夜，老者骂她怎么如此鲁莽，一句话没骂完便急火攻心，重病的身体承受不住，就这么去了。
　　老妇悲痛交加，草草埋葬了老伴，便来到城主府。她一家虽住在城外，仍是隶属于历儿城。姜宇平日在公务上尽心尽力，对百姓也是关照有加，老伴身亡，孙女凶多吉少，她再没有办法，希望姜宇能帮她找到孙女，哪怕是尸体，也希望能够将孙女好好安葬，说完便一头撞死在了厅堂里。
　　姜宇骇极，本来无足轻重的失踪案竟闹出了人命，还是在他面前。他立马吩咐有关官员彻查此事，连府中侍卫也派出大半去搜寻失踪少女，结果自然不如人意，更大的噩梦还在后头。
　　这一桩失踪案还没查明白，辖下各处又接连报上来五六起类似的案子。这下子姜宇慌了，几乎倾尽全力去调查这件事，整日整日的城内城外奔波，协调各方力量。然而一月中，还是不断有少女失踪案呈报上来。历儿城内开始流传各种谣言，有说是妖邪出世，有说是鬼魂作恶，还有说看到过一伙人鬼鬼祟祟在城内游荡，是人贩子拐走了少女，姜宇简直要心力交瘁了。
　　但这些远没有结束，几日前，有下属来报，说在郊外荒山发现不明尸体，死状怪异。姜宇跟去查看，没想到这一趟成了他这辈子的心魔。根本就不是一具尸体，而是整整十二具，横七竖八地陈尸在荒郊野岭，那场面要多残暴有多残暴。最重要的还是那些人的死状：全身干瘪，身上的皮像将亡的老者一样，干枯褶皱毫无生机，皱皱巴巴的贴在骨肉上。头部最是可怕，看起来就是披着人皮的骷髅，两个空洞的眼窝直勾勾的盯着姜宇。
　　根据那些尸身上还能辨别的特征，他们发现这些尸体正是近日失踪的少女们中的一部分。这对姜宇来说就像晴天霹雳，想他平日为了政事呕心沥血，夙兴夜寐，不敢说到了极致，也对得起天地良心，怎么就会有这种灾祸落到自己头上。这一遭要是泄露出去，不仅国主追责，自己逃不了干系，单是城中百姓，他就给不了交代，到时必定人心惶惶，危及整个历儿。
　　于是，姜宇听取了隗沉的建议，找了一群人秘密将尸体掩埋，不动声色的继续以失踪为名进行调查。谁知，有等不住的失踪少女家属将这事一竿子捅上了停芜山，直接请下起微仙使过来援助。
　　姜宇道：“那些尸体仙使们也都见过了，除了死状诡异，也看不出其他什么。我本想将这事就此隐瞒下去，免得引起城中动荡。既然仙使们已经发觉，还请施以援手，救历儿百姓于水火。”
　　“城主的意思是……并不知晓是何人所为？”
　　方盏吃完了一盘的糕点，拍拍手中的残渣，问道。
　　姜宇一听这话，感情这群黄毛小儿是怀疑这些烂事都是城主府做的，隐隐怒道：
　　“这话什么意思？我城主府还会包藏犯人不成！”
　　“不敢，只是城主大人百般遮掩，总教人浮想联翩啊……”
　　方盏浅啜了一口茶，散漫道。
　　“你！”
　　“城主息怒，师弟为人直爽，也只是说出心中所想而已。”时矜道。
　　“可不是嘛，又是埋人又是毁尸的，任谁也会怀疑你们吧？”
　　陆离难得的跟方盏站在统一战线，“再说了……”
　　“陆离。”时矜一声喊，陆离马上乖乖闭嘴。
　　“那些尸体实在太过奇怪，有没有其他疑点，还得验过才知。望城主告知尸体所在。”
　　姜宇自知自己有错在先，不好发怒，如今窗户纸已经捅破，遮遮掩掩也没了意思，便让侍卫统领孙学清带他们去藏尸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