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支烟》易倾

5、第 5 章

　　没人敢拦着陈嘉，她双手插在衣服兜里，径直来到刚才遇见那个小女孩的地方，已经见不到人了。

　　陈嘉皱着眉问周围的士兵：“人在哪儿？”

　　士兵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孩，不知道是从哪儿被抓了过来，被她凛冽的语气吓得腿有点抖，伸手指了一下垃圾桶的方向。

　　垃圾桶里，那个漆黑一团的小女孩被丢了进去，已经彻底没了动静，就好像是别人随手抛的垃圾一样。

　　方怀还坐在里面，隔了一层窗户看她，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的东西。

　　陈嘉也回头，两人隔着一层玻璃对望一眼，接着她冲着方怀挥挥手，上车离开。

　　天快要大亮，陈嘉一夜没睡还是显得比较精神，回到了刚订的酒店，趴在床上眯了一会儿。

　　睡不着，她爬起来上网，微信里全是朋友和长辈的留言，本来按照计划，今天应该是她的大婚之日。

　　嗯，留言基本全是骂她的，她的父亲大人还很失望的表示要和她断绝父女关系。

　　陈嘉疑惑，发了句过去：我与陈先生居然还有关系可断？

　　发完拉黑。

　　果然，人还是得作一下才能让心情变好。

　　她一觉睡到了下午一点钟，慢悠悠地吃了饭，想想似乎无事可做，就拿上车钥匙，循着记忆瞎开。

　　本来是想要去找方怀，但是迷了一会儿路，但她也自得其乐，开着车堵在路上，摇下车窗看窗外的景色。

　　其实没什么景色可看，大多是慌张的平民以及神色傲慢的军官，但动荡不安的国度，总带着点迷人色彩。

　　三点钟，陈嘉终于找到了方怀的那家酒吧，似乎还没开门。

　　这大约是城里最大的一家酒吧，之前是私人性质，现在则被某个军阀抢过去，不知怎么落到方怀的头上。

　　陈嘉开始按喇叭。

　　没人搭理她，她继续没素质的按，一边思绪蔓延，感觉有点奇怪。

　　自己就算了，方怀好歹出身书香门第，家里有权有势的，也没听过有谁压迫他，怎么着居然就能跟她一起沦落到这儿了。

　　酒吧服务员无奈地从二楼下来，弯腰敲了敲陈嘉的车窗，直接告诉她，“方老板还在睡觉，请您再等一下。”

　　“嗯？”陈嘉佯装生气：“不是说好了这两天给我当导游吗？哪儿有客人找上门他还睡觉的道理啊。”

　　服务员无奈，只好打着商量，“您要不先进来等？”

　　方老板昨天被她搅得一团乱，回来还要处理自己的事情，才睡了两三个小时，没人愿意上去打扰。

　　陈嘉同意，将车钥匙抛过去，只身一人来到还没开业的酒吧。

　　一楼是酒吧，二楼则是有着各类的包厢，平时方怀就住在里面，而陈嘉知道，这栋处在繁华大道里的酒吧，里面藏着不少卡西人。

　　方怀就不动声色的，寻找着机会把这些人一批一批送出去。

　　她昨天差点被卡西人弄死，这会儿倒是没有任何害怕的神色，哼着调子四处参观这家酒吧，服务员面色铁青跟在她后面走，不断提醒：“小姐，请不要乱碰……”

　　明显，这里人都不喜欢陈嘉，但是她无所谓，摸了摸人家刚擦好的杯子，漫不经心问道：“你们老板平时私生活乱不乱？”

　　“这我不知道，陈小姐……”

　　陈嘉打断他，“方怀看着就一身邪气啊，你平时怕不怕你们老板？”

　　说罢愣了一下，自言道：“我记得一开始看见他那会儿，还觉得这小孩挺可爱的。”

　　她没有正儿八经上过学，在国内就是各类老师谈之色变的社会人。

　　第一次见到方怀……是在高中吧？她染着紫头发打着耳钉抽烟，然后就看见了穿着一身校服的少年，跟着长辈的话喊她姐姐。

　　方怀正好从楼上下来，皱了皱眉：“邪气？”

　　他脸上有着淡淡的倦意，已经穿好了衣服，眼皮子略微垂下来，微微冷笑：“你记忆力不错。”

　　不过认知似乎出现了一些偏差。

　　陈嘉毫无愧色跟他打招呼：“早上好，醒了呀？”

　　方怀示意服务生离开，自顾自走到吧台后开了一瓶酒，拿出一只杯子倒满，抿了一口。

　　陈嘉立刻坐到他对面，伸长胳膊取了一只杯子，挑眉道：“待客之道啊方老板。”

　　方怀不耐烦：“你又要干嘛？”

　　陈嘉理直气壮拿了那瓶酒给自己倒满，“咱们昨天不是都说好，这两天你得当我的导游么？”

　　她似笑非笑的，“你们方家，一向都是一诺千金。”

　　方怀静了静，忽而拿出手机放在陈嘉的面前。

　　是一段视频，点开来一看发现是个婚礼现场。

　　但是没有新娘，只留下个一手拿着花的新郎，有些茫然无措地立在原地，而陈嘉看见自己的家里人，正满脸羞愧的给他鞠躬道歉。

　　现场太吵，听不太清他们骂了自己什么，陈嘉直接关掉了视频，挑眉问方怀：“怎么，你也要骂我？”

　　“不是。”方怀收了手机，接着往外面走，“想跟你说声谢谢，没祸害我哥。”

　　但他那个温柔有礼的哥哥，早在几年前就认定了陈家的那个姑娘，只怕得过好长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

　　陈嘉跟在了他后面，笑了笑，“你哥是个好人，我有时候还挺羡慕你的。”

　　她也有一个哥哥，不过并不值得一提。

　　两人坐上了陈嘉的车，方怀驾驶，淡淡开口问她：“要去哪儿？”

　　陈嘉开口：“你是导游，你说了算。”

　　方怀似乎是觑了她一眼，而后发动车子。

　　没什么好去的，他们现在是身处在全国的中心城市，好歹保留了些许现代文明，但就算是在这种地方，路边无人认领的尸体也是随处可见。

　　陈嘉坐副驾驶，有一搭没一搭问他：“你来多长时间了。”

　　“两年。”

　　“家里人怎么不管。”

　　方怀神色冷淡：“跟你无关。”

　　陈嘉笑了笑，“ok，那我闭嘴。”

　　但也只是闭了一会儿，她又问道：“你跟老虎是什么关系。”

　　老虎是那个军阀模糊的称谓。

　　他手里握着很多兵力，但并不是这个国家的人，有点自立称王的意思。

　　方怀倒是毫不掩饰：“以前的战友。”

　　所以他是借着老虎的庇护，以开酒吧做幌子，保护着那一堆卡西人。

　　陈嘉点点头，大体明白了他现在的境况。

　　现在车窗外的景色又是一变，似乎脱离了最繁华安全的那条道路，四围建筑变得低矮，出现的面孔也带了点敌意和苦涩。

　　平民区？

　　陈嘉来了兴致，隔着车窗拍照片，方怀似乎也有意放慢了车速，带着她慢慢地掠过去。

　　“我昨天想了很长时间。”他慢慢说道：“一般人做事情，应该都是带着点目的。”

　　陈嘉漫不经心嗯了一声，继续拍着照片。

　　他们已经到了平民区的里面，小孩子不穿衣服跑来跑去，好奇跟在车后面，还有人试图往车窗里扔石头，被陈嘉吓得又飞快跑回了家。

　　方怀索性停下了车，“你非得缠着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陈嘉意外：“你不是已经说了么？”

　　方怀皱眉：“什么？”

　　“缠着你啊。”陈嘉说道，看了看自己刚拍出来的照片，觉得非常满意，低着头说道：“这就是我的目的。”

　　神经病。

　　正在此刻，外面跟着车一起跑的小孩子突然互相大叫了起来，纷纷掉头就跑。

　　方怀看了一眼前方，立刻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命令陈嘉：“下车。”

　　陈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也是本能地发现有些不对劲，也跟着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抱着摄影器材。

　　刚下车她就明白过来：飞机轰炸。

　　方怀抓着她的手，跟上前面那堆小孩。

　　跑了没几秒钟，身后就爆出一声巨响，陈嘉咬着牙回头看，心有些凉。

　　这亮崭新的吉普车被直接炸毁，等会儿李德耳得骂死她。

　　这片区域显然是早就习惯了轰炸，小孩子们熟练地躲进地底挖的粗糙防空洞里，他们紧跟而上。

　　很挤，而且四周还夹杂着四周人愤怒的骂喊声音，黑漆漆的一片。

　　他们两个人贴在了墙上，似乎能够听见彼此剧烈的心跳声，轰炸的声音也一瞬间远离，仿佛是从上个世纪传了过来。

　　陈嘉轻轻吐出了一口气，贴在他耳边：“你故意要来这里。”

　　知道这地方会经常有轰炸，想要把她吓跑。

　　方怀没说话，又嗅见了那独属于陈嘉的味道，勾了勾唇，“我是导游，听我的。”

　　黑暗里，陈嘉的身体紧贴着他的，若有若无地轻哼一声。

　　她低低说道：“你以为能把我吓跑？”

　　“你的想法和安全我并不关心。”方怀低头，嘴唇似乎能碰到了她的头发，语气应该是冷漠的，“但是别来招惹我。”

　　陈嘉笑了，她有点不合时宜的想着，果然没变。

　　骨子里还是那个瞧不起人，穿着校服的高中少年，有礼貌的背后是冷漠以及敷衍。

　　轰炸已经渐渐停了下来，周围有人开始出去，陈嘉说：“我不。”

　　接着她抱紧自己的相机，也跟着爬出去。

　　这次没死人，大家都很有经验，甚至是在轰炸刚刚结束的时候，已经有小贩重新摆了自己的摊子。

　　断垣残壁之前，一个中年男人神情苦涩，微微佝偻着背部，手里抓着一把颜色鲜艳的气球，站在原地。

　　陈嘉按下了快门。

　　如果她有命出去，大概能够凭着此时不需要天赋的作品，拿一点新闻或者摄影之类的野鸡奖。

　　然后为她家族撑撑门面。

　　方怀站在她身边，打量着远处着了火的车，平淡道：“我们没车，暂时回不去。”

　　不过已经打电话了，很快就会有人来接他们。

　　陈嘉倒是无所谓，看见不远处有个犹犹豫豫拿着花的小姑娘，冲着她招招手，想要买一束。

　　小姑娘掉头就跑。

　　“喂？跑什么跑。”陈嘉皱眉，转头问方怀：“我看起来像坏人么？”

　　方怀的眼神告诉她：反正看着不像是个好人。

　　陈嘉翻了个白眼，上前跟那个中年男人买了一颗气球，随手系在自己的手腕上，拿着相机到处乱逛。

　　很快又来了几个不穿衣服的小孩子，拍着手跟上他们：“给我钱，给我钱，给我钱……”

　　有几个胆子大的小男孩上来想要掏方怀的口袋，陈嘉恐吓他们：“谁敢偷东西，都把手剁了。”

　　小男孩们掉头就怕，回头做鬼脸，用中文骂他们：“两个大坏蛋，飞机再来，要炸死你们了！”

　　乖乖，陈嘉挑眉：“人才啊，多大的小孩，连中文都会说。”

　　方怀声音有些讽刺：“你要是有需求，他们还会用三四种语言来诅咒你被炸死。”

　　在战乱爆发之前这儿也挺穷的，但是游客很多，也有不少的中国人。

　　这帮小孩就会专门问游客要钱，或者是卖一些拙劣的小玩意儿，只要游客不顺他们的意思，就会收到一连框的人身诅咒。

　　本国人和他们对骂，都不一定骂得过。

　　陈嘉没再说什么，只是慢悠悠地解开了自己手腕上的气球，看着它朝着天空飘去，镜头对准气球，拍了几张照片。

　　她还是想找到那张照片里的女人，大海捞针不愿放弃。

　　但也很难说，也许只是因为无聊罢了。

　　方怀上前，“该走了，车会在前面接我们。”

　　这时候陈嘉眼尖，又发现了拐角处鬼鬼祟祟的小姑娘，她大叫一声：“站住！”

　　当地小女孩被她一吓，忘记跑了，就这么愣愣地看着陈嘉跑过来，呐呐地开口，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陈嘉上前，皱着眉问她：“跑什么呢？我看起来像坏人么？”

　　小姑娘犹豫一会儿，点点头。

　　哟呵。

　　方怀轻轻叹了口气，“这里，以前不少中国人。”

　　他顿了顿，又面无表情开口：“中国女人，卖.淫，也有一些女人做的时间长了，转而拉皮条。”

　　而这里刚好很穷，很多当地的小姑娘会被父母卖掉，所以很多时候，中国女人进平民区，就是为了收姑娘，变成年轻姑娘们的噩梦。

　　女孩低着头不说话，犹豫着把花举起来凑到她面前，“五美元一支。”

　　陈嘉皱眉：“你这是要抢钱啊妹妹？”

　　女孩被她一凶，不禁更加害怕，声音细细的辩解道：“都是好的花，不贵……”

　　方怀掏钱，挑走了一支花，女孩立刻欢天喜地拿着钱跑了。

　　是一朵玫瑰，整支花鲜艳欲滴，但是刚刚沾了一点灰。

　　他转而将花搁在旁边断掉的围墙上，转身离开，声音里不带什么感情：“走了。”

　　陈嘉很不要脸的把那支花拿了，慢悠悠跟在方怀后面，将笨重的相机丢给方怀：“帮我拿着。”

　　方怀接了相机，远远的能望见他找来的车。

　　车很破旧，司机蹲在前面抽着烟，瞥见方怀来了立刻将烟灭掉，笑眯眯迎了上去。

　　陈嘉人模狗样的拿着一支玫瑰花，问方怀，“现在回去？”

　　他们已经出来了很长的时间，现在已经是傍晚，但是总觉得时间过得未免有些太快。

　　方怀将相机丢在副驾驶，自己上了车，“随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