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支烟》易倾

1、第 1 章

　　眼睛里好像进了什么东西，陈嘉伸手揉了一下，她手掌向上摊开挡在眼皮子上面，皮肤好像是透明的，阳光穿过去。

　　她刚醒。

　　陈宗杨从后视镜里看见她的动作，莫名有些心烦意乱，他忽而猛踩了一下刹车，看见陈嘉狠狠撞到以后又觉得这举动有点无聊。

　　陈嘉低低骂了句：“操。”

　　她额头被撞得很疼，不过刚身子猛地前倾，手掌意外摸到了他外套里的一把枪。

　　陈嘉进一趟局子，她亲哥来接她出狱，身上需要带枪。

　　她忽而有些好奇，现在家族里的人，对自己是会是什么评价。

　　银灰色的跑车行驶在山野之间，天高云阔，空气很干净。

　　陈宗杨的声音不冷不热，有意讽刺：“看起来监狱里环境不大好啊。”

　　看这面色苍白，骨瘦如柴的鬼样子，陈宗杨有理由怀疑陈嘉吸.毒了。

　　毕竟从小就喜欢和大人对着干，野的像是山里的猴子，前两天毫无理由把报社老板打断了三根肋骨，关监狱两个月出来的时候也不见有半分愧色。

　　一见她就来气。

　　陈嘉若有似无地哼了两声，昨晚没睡觉，今天就分外困，在后座蜷缩着身子，想再眯一会儿。

　　闭上眼睛的前一刻，她敏锐发觉这贱人又要猛刹车，及时将身子撑住。

　　陈宗杨咧了咧嘴，漫不经心说道：“爸让你后天去结一下婚。”

　　啊，还有这一茬。

　　她未婚夫据说是什么高官子弟，什么名校博士刚毕业，半年前还加了她微信来着，陈嘉跟他说话不超过十句，但还算有礼貌。

　　陈嘉叹了一口气，坐直了身体，面无表情地看着陈宗杨的后脑勺，吐出两个字：“下车。”

　　似乎是刚抽完第一支薄荷香烟，唇齿之间弥漫着森然凉意。

　　不是让陈宗杨停车，而是叫他这个车主人，滚下去。

　　陈宗杨握住方向盘的手指收紧，脸色阴沉下去，接着后腰处就被冰凉的枪口抵上。

　　他瞬间绷直了身体。

　　还是困，陈嘉没忍住打了一个哈欠，慢慢将枪上了膛，‘咔哒’一声，接着她慢悠悠说道：“手机和钱都拿出来，滚下去，我数五声，然后开枪。”

　　陈宗扬额头青筋爆出来，忍不住怒骂：“你他妈发的什么疯！”

　　“三。”

　　“我操——！”

　　陈嘉唇角勾起，枪口贴着陈宗扬冒着冷汗的身体慢慢上移：“四。”

　　手机被紧张而迅速地扔了，下一个是鳄鱼皮钱包。

　　在五出口之前，陈宗扬几乎是滚下了车，胸口心脏剧烈跳动，太阳穴涌过血液突突作响。

　　陈嘉五字说了一半，将枪收回来，维持着口型，漫不经心地对准枪口吹了吹。

　　短促的，‘呼——’

　　嚣张又冷艳。

　　跑车绝尘而去，酷暑天气里陈宗扬的冷汗很快变热，他恨恨地磨了磨牙，手机钱包全解了，身上几乎不剩下什么东西。而这山野之间鲜少有车辆行过。

　　他从小就讨厌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没少怀着恶毒心思想作弄她，但大多数都以自己受辱作结尾。

　　陈宗扬眼睛通红，大口喘着气，控制不住心里疯狂诅咒着她去死。

　　车里有闷骚的古龙香水味道，驾驶座尤为严重，陈嘉控制不住打了个喷嚏，又困，给自己整的眼泪汪汪的。

　　此时白天与夜晚开始交接，凉风吹过，颜色苍茫，天边的第一颗星星被点亮。

　　星星静默不语，只管照耀着陈嘉前行方向。

　　而码头附近人来人往，有海鸥阵阵鸣叫，叶谦抱紧手里的包，睁大着眼睛四处张望，皮鞋后跟抬起，有些焦虑地不断轻点地面。

　　这里各色人种，鱼龙混杂。

　　忽而有一辆银灰色的跑车几乎是擦着叶谦的身体边行过去，又在他的身后急速刹车。

　　叶谦给吓得魂都掉了一半，定了定神忍不住气急败坏跑过去那手猛敲窗户：“你他妈想撞死我然后赖掉佣金吗？”

　　开车像个疯子，做什么都像个疯子，除了陈嘉还有谁。

　　“不好意思……”陈嘉终于被他吼清醒，用力睁了一下眼睛，从车里下来。

　　她穿着简简单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外面套一件黑色的皮衣，头发松松散散垂在了腰间，脸色有些困倦，显得过分苍白。顺势倚在了车身，垂着眼皮子，不带什么感情地看他。

　　海潮声音在这一刻似乎汹涌拍过来。

　　叶谦头皮发麻，嗅了一下空气里若有若无的烟味。

　　陈嘉劈手拿了他怀里的那只包，用力甩在了肩膀上，知道天色不早了，她朝着海上走：“哪条船？”

　　“那条最大的，船半小时就得离岸，我请你低调低调再低调……”叶谦跟在她身后，忽而脸色一变失口叫道：“你哪儿来的枪？！”

　　还有那跑车，没记错的话这是她哥哥上个月刚刚购置的，他们兄妹两个一向不对付，不可能是借的。

　　陈嘉回头，忽而抬手袭过来，叶谦以为她要打自己，条件反射似的往后瑟了下。

　　“儿子乖。”陈嘉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和道：“财不外露，不需要爸爸教吧？”

　　小傻逼喊那么大声，被哪个有心人听见了，有麻烦还不是冲着她来。

　　叶谦：“……”

　　他是傻逼了才会这么真情实意关心这个女人。

　　陈嘉已经回身，眯着眼睛看那条最大的船，点点头，“我看见了，你回去吧。”

　　天彻底黑了下去，海边有船即将出发，要载着她离开这个喧嚷又安静的国度。

　　也许不会再回来。

　　陈嘉无所谓，闷头准备过去的时候，袖子被叶谦紧张拽住。

　　她回头，叶谦张了张口，脸有点红。

　　片刻后他叹了一口气，语调有些忧愁：“现在回头来得及，我劝你真别去，打仗不是闹着玩的……”

　　陈嘉打断老板三根肋骨，顺带附赠他一个猪头，结果是在牢里蹲两个月。

　　两个月里只有叶谦来看过她，不过假如叶谦早知道这女人一定要逼他帮忙偷渡去那个战乱国家，他铁定躲得远远的。

　　半年之前斯特兰亚爆发出内乱，甚至据传有种族屠杀行为。不过本来这些小国家战乱他也不怎么关心，对于美国公民来说也就偶尔提一嘴难民问题，之后该干嘛干嘛。

　　谁知道这女人抽风了一定要跑过去。

　　为什么一定要过去呢……

　　陈嘉勾了一下唇角，正正经经回答他：“我准备去追寻一下生命存在的意义。”

　　叶谦脑门疼，“……你可快滚吧！”

　　感受到叶谦难得的暴躁，陈嘉没忍住笑了两声，闷着头上了船，随意冲下面挥了挥手。

　　船老大说一口咖喱味的英语，把她藏在了轮船底层的储物间，围困在各种食物中间。

　　阴冷潮湿，而且很黑。

　　陈嘉咬着一个小小的手电筒，将门用一个纸箱堵住，而后摸着找到一个还算安稳的地方，阖上了眼睛。

　　睡过去之前，耳边又想起叶谦那喋喋不休的声音：为什么一定要去呢，别去好不好，安安静静做一个富家小姐好不好，听话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

　　关你屁事。

　　斯特兰亚其实非常近，大概十几个小时就能到，刚好能让困倦不堪的陈嘉好好休息一下，打起精神准备应付接下来的事情。

　　海的味道钻入人的四肢百骸，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耳边窸窸窣窣作响。

　　全身都仿佛睡软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嘉忽而睁开了眼睛，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枪。

　　她让叶谦带过来的行李里也有枪，不过看起来还是陈宗杨这把要好一点。

　　重重的纸箱子被推开，灯光探入，照在了陈嘉面无表情的脸上，开门的印度船老大咽下一口唾液，咧开嘴笑了笑，目光里的恶意毫不掩饰。

　　这么漂亮，又带劲，总不能便宜了岸上那帮土兵。

　　船已靠岸。

　　方怀双手插在兜里，风衣的下摆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嘴唇紧紧抿起，四周的官员对他低头哈腰，帮忙把他的行李搬上去。

　　有士兵叽叽喳喳嘟囔：“这箱子为什么这么重……”

　　方怀手指握紧，声音冷漠，带着点傲慢：“都小心点，碰坏了什么东西，你们赔不起。”

　　旁边的长官立刻呵斥了他们一句，接着弯腰谄媚道：“恭祝您一路顺风。”

　　箱子里的人屏住了呼吸，心跳的声音在耳边放大，全部紧张到了极点，但是一听见方怀的声音，又都莫名安稳了下来，睁着大大的眼睛，祈祷今天能够顺利离开这个人间炼狱。

　　他们上了船，方怀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密切注意四周的情况，眉眼压低着，漫不经心应付着旁边喋喋不休的小军官。

　　这是一艘货船，刚刚抵达，卸了货立刻就离开。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今晚能把这些难民藏在行李里面，暂时送到安全的地方。

　　最好不要出什么意外。

　　“砰——”

　　枪声。

　　有枪声从船舱里传了出来！

　　军官立刻带着人警戒起来，同时把方怀往后面推。

　　方怀瞳孔猛然放大，磨了下后槽牙。

　　妈的，偏偏是今晚。

　　别让他知道是谁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