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鸩酒，你有烈刀》吾盐

1、楔子

　　丘陵之上，郊野之间，雀鸟啁啾，人迹罕至。

　　比起这个地方的水路，陆路实在是冷清太多。但在今日，这份冷清却被稀客打破了。

　　一架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急急行驶在路上，蹄声密集，沙土随之纷扬而起。马夫短褐加身，风尘仆仆，想必已为主子策马多时，仍毫不敢懈怠。

　　车内一位老人身着黑色的银云底纹常服，正在闭目养神。尽管他须发霜白，皮肤枯槁，身形却不曾因车厢摇摆而晃动半分。衰老如残烛的躯壳，竟坐出了旁人不敢直视的威严来。

　　一个婴儿被襁褓重重裹护在老人臂弯间，手里攥着一块漆黑的玛瑙石。这小家伙出奇乖巧，一路上既不哭饿也不乱蹬，只旋着脑袋去看周遭。

　　一老一少的安静延续到正午，马车方才行至有人烟的地方。

　　眼前应该是个集市附近的大型胡同巷，砖墙青黑，如同庞然蛇脊盘盘囷囷，沉默地注视着外来者。车夫在一道巷口前勒马。他把老人迎下来后，便训练有素地低头守在车旁。

　　不知是不是主建的人有意为之，这里是真正的不见曦月。前路九曲回肠，幽深寂寂，一切光和声，都被吞没了。然而老人全然不顾忌巷子的昏黑，就这么抱着孩子步履平稳地走了进去。只见他脚步不紧不慢，却在转瞬间便走出几丈远的距离。每穿过一道岔口，他头顶的光线就多一分，直到最后，他停在了一扇窄小的樟木门前。

　　一对匠人打扮的夫妇早就等在那了，这会儿立刻恭敬地向来人行了个礼，轻道一声“贵人”。

　　“贵人”朝他们浅浅颔首。方才脚程这么急，但现在老人似乎不在意了，转而注视起怀中的婴儿来。

　　他的目光划过幼嫩的双颊、鼻梁，最后定定锁住那双眉眼。老人肃穆的表情柔和了些，嘴里笑声低沉。

　　“……呵呵，像，太像了。”

　　随后，却是一声轻近于无的叹息，匠人夫妇甚至以为那只是他们的错觉。

　　这对夫妇姓陆，男人叫陆朝风，女人是当地的浣衣女，姓阮。他们亦不知老人何许人也，只知他是陆家祖上的一个至交，自陆家式微，退隐于市以来，一直对他们族辈照顾有加，合计至今已逾百岁光阴。尊他一声贵人，是自然的。

　　除了老人外，他们从没见过能活得如此长久的人。相传人只要修行到一定境界，寿元延至百又五十岁不成问题，如今一看，果然不假。再加上他积威深重的气场，两夫妇对他便愈发尊敬起来。

　　陆朝风成婚三年，仍膝下无子。陆家只余他一支独苗，奈何他对妻子一往情深，不愿纳妾，子嗣一事只好一直搁置着。火烧眉毛之际，“贵人”却来信道他寻得一个身家清白的娃娃，问他们可愿过继来抚养。陆氏夫妇自是欣喜若狂，赶紧回信谢贵人的恩情；血脉什么的已不是首要，只道陆家后继有人，便好。

　　可，太像了，是像谁呢？陆朝风心里念叨，莫不是贵人也觉着我和娘子，与这孩儿有面缘？

　　良久，老人才把婴儿递过来。阮氏连忙把手在围裙上反复蹭几下，小心翼翼地将其抱进怀里。小两口笑着逗孩子，越看越喜欢；正显一派和乐融融时，阮氏心念一动，抬头笑盈盈朝老人福身道：“贵人的大恩我们无以为报，这孩子虽是我们抚养，却还请您给取个名字，往后，我们便让孩子视您为至亲侍奉。”

　　老人摇摇头：“不必报我。”

　　他的目光似乎透过婴儿的小脸，看到了某个身影。记忆久未经触碰，茫茫思索间，老人的心绪已飘出去很远。

　　“…停云，叫陆停云吧。”

　　他伸出手，轻轻握了握婴儿紧抓玛瑙的小拳头：“望你此世……得偿所愿。”

　　不用再为大义，推开一切你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