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也愁嫁》锦袍仙

6、忆雪天

　　皇后见他如此，大概猜出了几分，却不点破，问道：“何事？”

　　宁昱方深知从前两位雍国长公主、他已逝的二姑母和面前这位三姑母为复国而做过的种种努力牺牲，并不兜圈子，抬头禀道：“昱方此次，是为求娶魏国朝和郡主而来。”

　　皇后闻言神色不变：“这是你们国君的意思，还是你连仲公的意思？”

　　宁昱方思忖片刻，答道：“王兄如此吩咐，昱方也是正有此意。”

　　离开秣陵、临行之前，他那王兄宁昱端一直相送至宫门之外，携了他的手，唤着他小名殷殷嘱咐：“荔儿，此番你加把劲，定要替咱们雍国娶回朝和郡主。不用担心，三姑母向着雍国，定是会赞同的。咱们那表妹还是个小女孩，只要你用心，总有办法令她心系于你。”

　　这是……要他堂堂雍国王弟去引/诱一个小女孩么？

　　见他为难不语，宁昱端拍拍肩膀给他打气：“论才貌，你是世间一等的俊美才子；论家底，咱们宁雍王室不差银钱！你再多些温存小意，她定会被你迷住！兄长看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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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昱方谨慎观察皇后脸色，接着说：“自借魏国扶助复国以来，我雍国的确是逐渐向好，局势也愈加安定。只是，我雍国多年来一直向魏国缴纳巨额岁币，按两国从前约定，还要再交十余年……”

　　皇后眉头微蹙：“这是当初安国长公主与陛下立下的约定，虽有些苛刻，但当时宁雍王室一败涂地、连秣陵也被占去，不若如此，根本没机会复国；况且即便陛下再怎么看重怀珈，也不会因私废公，你即便娶了怀珈回去，这岁币也不可能免除。”

　　宁昱方忙道：“并非此意。只是我雍国每年纳完岁币，能用于军建的投入便少了许多，是以一直无法扩军。”

　　宁昱方见皇后脸色复杂，又补充道：“不过即便能扩军，我雍国又怎能与魏楚抗衡？只是，这两大强邻在侧，更可况楚国还曾暗助岐人、颠覆了我宁雍王室，我们怎能心安？虽有魏国相助，但看魏国陛下的动作，不久便要与楚国一战，到时能否顾得上我雍国……”

　　皇后打断他：“所以你要娶魏国郡主，再度联姻，好让雍国与魏国更紧密？呵，早知如此，当初枳儿为何不娶了怀珊那孩子回去？”

　　宁昱方脸色微暗，还未答话，皇后已叹息道：“那是因为他知道怀珊性格刚强、难以驾驭，且她是陛下最为看重的嫡亲侄女，一向在魏国军中任职；他顾虑怀珊若成为雍国王后，受魏国支持，便能左右朝局，雍国难免会被魏国紧加控制、甚至沦为魏国附庸，所以忌惮。”

　　皇后说得如此直白，宁昱方却低着头，并不反驳。

　　忆及往昔，皇后感慨一笑，有欣赏亦有怜惜：“艰难困苦，玉汝于成。枳儿那孩子，自刚懂事便饱尝离乱，但他一路行来，一直拼尽全力、步步谨慎，终是不负众望，如今果真成为了宁雍王室的中兴明主。只是，他心里的苦处，恐怕却没有几人能明白。”
　　*****

　　曾有一年冬天，秣陵城罕见地下了场鹅毛大雪。

　　宁昱端一时兴起，将他叫进宫去，两人在湖心暖阁饮酒赏雪。

　　两兄弟自小在民间飘零流亡，相依为命，即使在复国之后住进新的王宫，也未曾疏远。两人饮酒观雪，无所不谈，从国事国策聊到风花雪月。

　　宁昱端极是开怀尽兴，又有些身为兄长的愧疚：“你如今尚未成家，本不欲与你说这么些，唯恐教坏了你。只可恨温瑞那厮向来假正经，又是个沾酒一杯倒，为兄想找人痛快喝几杯，也只能找你。”

　　宁昱方并不领情，白了他一眼：“王兄每次找我喝酒，都要来这么一句，何必呢。温大人总是事务缠身，百忙之中哪还有时间来陪您喝酒；臣弟虽是无用，但又不是小孩子，陪兄长宽饮几杯，何至于就学坏了。”

　　宁昱端闻言哈哈大笑。

　　只是那一次却与从前略有不同。大雪铺天盖地，暖阁外俨然琉璃世界；或许是因为这罕见的纯白雪景映衬触动，他这位王兄深埋心底的情绪，如雪下微小花朵半开，终是不着意地泄露出了一星色彩。

　　酒至酣时，宁昱端倚在美人靠上，白玉般面庞浮上一丝酡红，双眼朦胧，望着窗外铅色云层，似不经意地举杯笑道：“从前在魏国拜谒时，遇见一个女子。她不惧严寒，最爱在这种大雪天迎风舞剑，剑锋能将飞雪斩为两半。雪花纷纷落在她长长黑发上，她舞完收剑，回眸对我一笑，双颊艳如红梅，当真是极美、极美。”

　　宁昱端仰头将杯中热酒一饮而尽，叹道：“世间女子，无人能及。”

　　彼时他尚且年少，好奇地随口问道：“兄长一向眼光甚高，这女子能得兄长如此盛赞，可见必是风华绝世了。——那时兄长尚未定下婚事，如此好女，兄长为何不求娶？”

　　宁昱端垂目不答，沉默半晌，只道：“咱们雍国王室，向来没有资格任性。”

　　说着，摇摇晃晃、斟满酒杯对着他又举起来：“不醉不归！”

　　他便不再多问，一杯杯地陪着自家兄长。

　　风雪呼啸、世情冰冷，幸有兄弟相对、还有热酒盈樽，聊可将曲折心肠熨帖片刻，两人便都喝了个烂醉。
　　*****

　　宁昱方登门拜访时，怀珈正捂在被子里赌气。

　　根据怀珈的详细描述，魏帝加急密令北境沿途官府撒下海捕文书、布下天罗地网，很快那伙北燕贼人便被捉拿归案，只是那为首之人却在同伙的拼死掩护下逃脱了。一套审讯下来，发现他们确实是北燕拓跋部派出的细作。

　　十六年前，先帝的四皇子、当时的荣王萧欻领兵征讨北燕，一直攻到当时的北燕都城高兰。萧欻身陨战场，魏国最为勇悍的北境军冲入高兰，尽屠北燕皇室。北燕原本就是众多草原部落统一而成的国家，自那残酷一战之后又分裂为四散的部落，再不能对魏国形成威胁。萧欻因此奇功，被特追封为威北王；但他身后没有子嗣，这个封号无人继承。

　　如今，北燕拓跋部再次壮大，欲以皇族后裔之名重新统一草原。

　　提高凝聚力的最好办法，便是同仇敌忾。

　　为唤起众部落对于旧年的仇恨记忆，拓跋部首领打算举行草原祭天仪式；并且，在仪式上秘密地以当年威北王的骨血生祭先祖。但威北王无嗣，他们便想用其他萧氏子孙代替。

　　皇宫守卫森严，劫掠皇子是不可能做到的，更何况若皇子被劫，说不定魏国一怒之下会出兵屠尽北燕草原；他们再粗粗一查，便盯上了怀珈。

　　正如之前晟霰的猜测，翎王萧歆与威北王萧欻是一母同胞，因此翎王之女怀珈与威北王血缘最近；且怀珈手无缚鸡之力，翎王府又疏于防范，容易下手。

　　按照北燕人的思路，怀珈不过是一个没落亲王所出的郡主，就算被发现，后果也不会太严重。不过他们还是准备了后手，绑走怀珈后便在首阳城中散布了一个谣言。

　　宁昱方坐在车中，回想着皇后那日所说的话：“安国长公主的一生所有、尽数都献给了雍国；所留下的不过是怀珈这么一个女儿……本宫不会再要她做任何牺牲、有任何委屈。”

　　他忙跪倒起誓：“若是娶得怀珈为妻，昱方必会倾我所有，绝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

　　皇后看着他那张俊美清雅的脸庞，并不松口，仍只是叹道：“你倒是心意坚决，本宫相信你的决心。虽说你这么做的初心并非是因为怀珈而起，不过，男子的坚决心意本就难得，本宫便不计较这些。你若能令怀珈倾心情愿，本宫便许了这门婚事；只是，她若不愿，本宫不会让她被任何外物所束缚。你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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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昱方只称自己是慕名上门来求翎王字画，被管事恭敬迎入府中，向端坐轮椅上的翎王按照外臣的礼仪郑重拜见，待随着翎王穿过门廊、下人退开，才开口唤道：“姑父大人”。

　　翎王瞧着他，心中一时无限感慨，并不见外，由他推着自己轮椅，随意在花园散步。

　　二十年前雍国与岐国在桐庐交战，雍国军队全军覆没，宁昱方的父亲、雍国先王身陨战场。更有叛臣里应外合，岐人悄然攻入秣陵，一夜之间大半个王宫被烧毁，幸而先王的妹妹浩太公主警觉聪慧，察觉到不妥，提前派人将宁昱端、宁昱方两兄弟送出了王宫；宫破当晚，浩太公主宁少曦与幺妹南华公主宁丹辉侥幸逃出，先后辗转流落到魏国。

　　当时还是七皇子的当今魏帝，无视重重阻力，执意迎娶宁丹辉为正妃，便是如今的魏国皇后；而宁少曦以侍婢身份伪装，潜入八皇子翎王的府中。因缘际会，后来她竟与翎王深深相恋，并且不顾礼俗规矩，诞下一女，便是怀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