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也愁嫁》锦袍仙

1、救美人

　　微雨刚过，晴日当空，依山阁的青瓦屋檐下仍不时地滴下残留的雨水。一滴一滴慢吞吞地落下，你举手防备了半天它不落，待放下手时却冷不防落在头上，甚是讨厌。

　　不过这点小烦恼，根本挡不住众人的兴致，一个个围在依山阁南面屋檐下，伸着脖子瞪着二楼露台，不时爆发出一阵惊叹，半条街给挤得水泄不通。

　　相比之下，街口这对平凡父女的微小争执就没人注意了。

　　那神情亢奋的刀疤脸中年男人将银袋攥在手上，就要朝依山阁走。那清秀少女却死死地扯住他衣袖，哭道：“爹！妹妹的病连大夫都请不起了，好容易赚得点银钱，你却要拿去喝酒！”

　　刀疤脸一脚踹来，将她踹倒在地：“喝不上好酒，老子白活了！莫要烦我，若这钱不够，老子待会就把你卖了！”

　　少女瘫坐在地上，眼见她爹往前面人群里钻去，只能无助地捂了脸悲泣。

　　哭着哭着，觉得有人在自己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耳边有人和和和气气地问：“这位小姐姐，你何故如此伤心啊？小爷见了，甚是心疼呢。”

　　少女止住哭泣，睁眼便瞧见一张俊俏的小脸，一双眼睛似春日桃花，眨啊眨地盯着自己看。

　　这少年一脸的怜香惜玉，俯下身朝她伸出手来。

　　她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一时连伤心也忘了，忙将手在衣摆上擦了擦，递给他。

　　少年便将她拉起来，笑道：“真是个可人疼的懂事小姐姐。”

　　他这随意一笑，灿如桃林盛开、朝霞染金，少女竟看得呆了。

　　旁边一人，身量高挺，见状便皱眉对那少年道：“莫要又犯毛病，闲事别管，快些走吧。”

　　少女这才看见少年身边站了两个年轻公子，三人的衣着说不上华丽，却透着富贵；后面还跟着三个人，似是随从。

　　少年没动，伸手拂了拂她散乱的头发，叹道：“小爷我生平最瞧不得美人落泪，小姐姐何妨说说你的烦忧，小爷能帮就帮。”

　　这一动作近乎狎昵，可这少年做起来却十分自然亲切，并不显得下流；奇怪的是她也不觉得被冒犯，而是莫名脸上一红，忙低下头去，怯怯道：“我爹将给妹妹治病的钱拿走了，要去依山阁买酒，还要把我也卖了……”

　　少年叹道：“可怜，可怜！”扭头看向一旁的同伴：“山哥哥，这个小姐姐这么可怜，不若你收留她，给她个依靠可好？”

　　被唤做山哥哥的青年公子似早料到他会这么说，玩着腰间佩剑上的穗子，扬眉笑道：“哎，我是……有心无力啊，何不让敏弟收留她，也算恰到好处。”

　　那高个年轻公子顿时红了脸：“怎么又想推到我头上？再如此，下回不带你出来了。”

　　正说着，刀疤脸又折返回来，扯住少女，嘴里骂骂咧咧：“你洗了俩月的衣裳才赚这么点钱？根本不够！快说，你私藏了多少，不然老子现在就卖你去妓馆！”

　　少女吓得大哭起来，只顾哀求。

　　那少年看不下去，将手中折扇一收，唤道：“如风，交与你来办。”

　　身后的一个随从苦着脸：“公子，您都从外面收了多少女子了？老爷上回不是吩咐了，不让您再往家里带了么？再说您还没问人姑娘愿不愿意呢？”

　　少年本已潇洒欲走，闻言醒悟道：“哦，倒忘了问这个。”回过身来，一把推开那刀疤脸，摇摇折扇，凑到那少女脸前，笑眯眯道：“小姐姐，你可愿意随我回家去，每日给我洗衣做饭？”

　　那随从的话少女听得明白，显然面前这少年郎是个风流成性的，并非可靠良人，可这双桃花灼灼的笑眼却似勾了她魂魄去，一想到自己以后可以伺候在他身边……她便觉得什么也不顾了，羞红着脸点点头。

　　那少年满意一笑，带些孩童般的得意：“真乖，这就对了！小姐姐跟我回去不会吃亏的。” 折扇一收，重新唤道：“如风，交与你来办。”

　　说罢，抬脚便走，留下如风与那刀疤脸周旋。
　　***

　　两个同伴见怪不怪，赶紧跟了过来。

　　高个公子叹道：“小祖宗，我每次带你出来都悬着心。咱们这回哪也别去，你不是爱吃栖梧阁的茶点么？咱们去那里坐坐就送你回王府。”

　　那佩剑的公子打趣道：“俊郎救美人，真是妙谈。可惜了方才那位美人，小脸红红，却是芳心错许了。”

　　高个公子皱眉：“都是八叔溺爱，眼看着她越发放肆。”

　　佩剑的公子摇摇头，笑道：“溺爱她的哪是她老爹？分明是……”她瞅瞅左右，压低声音：“分明是皇后娘娘。不过话说回来，怀珈这小丫头这么讨人喜欢，想不溺爱她都难。你该庆幸她不是个男子，不然连你的心上人也得被她迷了去。”

　　高个公子无法反驳，扶额道：“说的是，说的是。”话一出口才觉不妥，急道：“什么心上人？珊姐，你一个女儿家说话竟这么没遮拦？”

　　原来那少年和这佩剑公子皆是女扮男装，分别名叫萧怀珈和萧怀珊；这高个公子名为萧晟敏，是怀珈的堂兄、怀珊的堂弟。

　　怀珈却根本没在听他二人说话，早跑到依山阁下面瞧热闹去了。

　　只见二楼所有窗洞大开，能看见里面坐满了宾客；临街的露台上摆了一排桌子，桌子上各摆了酒坛。桌边的伙计正捧着一坛酒，对着屋里和楼下的人大声问道：“还有出更高价的没有？还有出更高价的没有？”

　　怀珈瞧着新鲜，便拱拱手对旁边人问道：“敢问大哥，这里是在做什么？”

　　旁边那人本是直勾勾地盯着那酒坛，被他一问有些不耐烦，转脸却见眼前这小公子对自己笑得春风满面，不由得客气起来，耐心解释道：“小兄弟，看你样子不好喝酒，所以不晓得。依山阁老早放了消息，几坛百年陈酿今日要起了出来，公开叫价，谁出的价钱高就卖给谁。这不，没抢到楼上位子的，都在下面等着呢。”

　　说话间，两坛酒已卖了出去。身边那人叹气：“可惜我没钱买不起，不过在这闻闻香味也是好的。哎呀，最后一坛拿出来了，这是‘神仙醉’，顶级上品啊！”

　　那边萧晟敏仍在对着怀珊唠叨：“……待以后你们各自出嫁了，在婆家须得收敛着……”

　　忽听人群中一个清亮声音豪迈叫道：“这坛酒，小爷我要了！”

　　两人定睛一瞧，那正蹦跳着往依山阁楼上蹿去的人可不是怀珈么？

　　两人不约而同地叹口气，就知道这个活宝不会消停。待要跟上时，怀珊忽然指指三楼，嬉笑道：“我说什么来着，敏弟，你的心上人可不就在那？”

　　萧晟敏抬头一看，三楼窗口本是垂着帘子，此时正被挑开了一线，帘后的佳人正往下看过来。

　　他禁不住脸一红，急急低下头来。眼见怀珊迈进楼里，他一拍脑门，无可奈何，只好也跟了上去。

　　怀珈毫不客气，直接跑到了三楼，冲雅间里坐着的人拱拱手，笑眯眯道：“谢家姐姐，咱们有缘，又见面啦。”

　　雅间里坐着两女一男，两个少女也是女扮男装，见了怀珈，一人面现羞恼，一人则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才站起身来行礼；另一位面相醇厚的公子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怀珈并不在意，自己乐颠颠走进去，小脸凑近了其中一个女子，认真道：“谢家姐姐怎么清减了？瞧你手腕更细了，镯子要戴不住啦。”

　　谢冉被她瞧得不自在，虽明知面前是个小女孩，可仍被她扮作的少年郎模样惹出几分羞意，薄嗔道：“就你抖机灵，还不快坐好。”

　　旁边的公子忙道：“姐，你怎么和郡主这般说话？”说着，再对怀珈行礼：“郡主勿怪，谢亮替家姐赔个不是。”

　　怀珈小手一挥：“哪里，谢家姐姐和我说话，我已经很开心了，怎么会怪罪她。”

　　她挥手幅度大了些，无意间蹭到了谢亮的衣袖，谢亮顿时满面通红。另一女子见了，鼻子里又哼了一声。

　　怀珈这才转脸看她，却语出不逊：“鼻涕虫，你也在啊。”

　　这女子气得涨红了脸：“萧怀珈，你——”

　　“噗嗤”，门口传来两声嗤笑，却是怀珊和晟敏才上来，便听到怀珈如此称呼别人，一时没忍住笑。

　　那女子见了晟敏，顿时羞恼便化作眼泪涌上来，足下轻跺：“殿下，你就由着她欺负我么？”

　　晟敏示意她噤声：“惜莹，在外面别这么叫我，被人听见了却是不妥。”却并没有安慰她，戴惜莹心里更加委屈。

　　谢家姐弟忙迎上来与晟敏和怀珊见礼。怀珊扭头，见戴惜莹脸上已流下一滴清泪，忙打圆场笑道：“戴小姐，方才是我们失礼了。怀珈最是顽皮，还望你宽宏大量，不要见怪。”

　　而惹了事的那位早已径自在桌前舒服坐好，此时拉起了窗帘，对着下面的人颇有风度地频频拱手微笑：“诸位，承让、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