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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活着的悲哀 ...

  •   ——因为不对这个世界怀有任何期待

      ——所以即便眼前这个世界的人生再凄惶无助,也能够无所谓的忍耐下去

      天清气朗的上午,微风和阳光交缠着落下。建筑高楼和耸立的树木把大地抠占出一片片深色的暗影,勾勒出光影交织的界限。而交错的道路仿佛大地斑驳的血脉,在人们的脚下蜿蜒的爬向远方。

      苏茔仰头注视着前方的上空,向前走着。在离地面约两米左右高度的地方,轻盈旋舞着许多大蜻蜓,它们就如同一只只小型侦察机,勘察着正在地面上行走的巨人们。

      忽然。其中一只蜻蜓脱离了群体队伍,向下猛然俯冲过来。苏茔一愣,那一瞬间耳边骤然掠过翅膀嗡嗡拍打的声音,那一只掉队的蜻蜓迅疾滑过眼前,她看清了它原来有红色的尾巴尖。

      苏茔跟着那只蜻蜓的飞行轨迹侧首转过眼珠,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只见它朝着田野越飞越低,最后停留在一处水渠的青稻附近。在那里有众多斑斓色彩的细小蜻蜓,它们像是无数段颜色各异细短线头,半高不低的漂浮在水渠旁的的稻从草簇间。

      一阵风拂掠而起,她跟随着发丝扬起的方向抬起视线,从稻青的田野穿视而去,遥远的边际有着一排白色风车状的风力发电机,三片转子叶片正缓慢的转动着。

      风声飒飒,四下田野里愈发寂寂,然而就在这静谧之中,苏茔听到身侧一声细小而迟疑的“咦”。

      “怎么了?”苏茔向着声源侧首,问一旁正左右张望,疑惑的思索着什么的倪念幸。

      倪念幸听得苏茔问,想了想,转回头,“我觉得最近的流浪猫狗似乎少了很多。”正说着,她眼角瞥见路边一只田蛙蹦了一下,扑通一声跃入水渠中,“就连路边的青蛙也少了许多。”

      苏茔注意到那只田蛙下水后并未下潜,而是伸露出半个脑袋瞧着她们。苏茔感到新奇,眼睛眨也不眨和它互相对视,那只田蛙也许是觉得苏茔古怪或是感到无趣,望了几秒后便兀自缩回了水中。

      “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到,不过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这样。我最近都不怎么在夜里听到蛙叫声了,所以睡得特别好。”苏茔满足的张臂伸了个懒腰。

      她睡眠浅又一直有些神经衰弱,最近因为难得的睡眠充足而心情轻松,精神抖擞。而她的心情最近也确实不错,即便是吃了林绊好几次的闭门羹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倪念幸漆黑的齐耳短发被风拂乱了,她把被风吹拂到眼镜前的鬓发捋到耳后。用手贴耳廓轻按住,逆风瞧了瞧路口,继续往下说,“以前三五成群结伴游荡的野狗都不见了。”

      听倪念幸这么一说,苏茔陡然想起那一只被车轧死的棕狗,下意识朝田野里望了一眼。只见那颗柿子树的叶子像是一把绿油油的擎天巨伞撑开在野地里,她望了望天际,“也许是到别处逛去了吧。”

      倪念幸停顿了一下,求证般看向苏茔,“你说,会不会是被猫狗贩子抓走了,或者被什么人毒死了?”

      苏茔脸朝着田野的方向,不知想着什么。逆风吹拂在脸上,凉而软,她忽然莫名的接了一句。“或者被人杀死了。”

      身边没有声响,苏茔感到了倪念幸的沉默。她转过头,果不其然见倪念幸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她立刻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我只是随口说说的。因为忽然想到之前电视播报的那则关于学校垃圾桶里发现一具被解刨的猫尸的新闻,就一下联想到了。”

      倪念幸慢慢扶正鼻梁上那一副遮了她半张面孔的大框眼镜,点头,慢条斯理的道,“我其实也看到了这条新闻。报道称是学生日常压力太大造成的压力宣泄,不过由于那个当事的学生还未成年,于是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

      “我曾经看到儿童心理的一个说法,孩子拿动物是当人类看待的。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你说那些虐杀小动物的孩子心里想的会是什么?”

      苏茔说着,不禁试着想象了一下画面,只觉得用那一副天真无邪的面孔实施残忍行径着实让人觉得怪异和违和。

      “可能……也会有一两个特别的孩子。就像狮子不会和羚羊等食物做朋友,在他们眼里的世界也许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倪念幸道。

      苏茔认真想了想,像是没有得出答案般晃了晃脑袋,状似不经意的问,“那,你的世界和我的一样么?”

      倪念幸犹豫了一下,慢慢摇头,细声细气的道,“我们都已经不是孩子了,三观成型后的成年人可能便只有唯一的一个普通世界。”

      “看来你之前待在图书馆一定不只看了关于植物的图鉴资料,还看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文献,不然这会儿说起话来怎么会这么一套一套的。”苏茔揶揄倪念幸,手搭上面色微微窘迫的倪念幸肩膀,煞有介事的拍了拍。

      “没有,我去图书馆只是查看了植物的资料。我无论做什么总是会失败,而这次的植株观察算结课学分,要是被我养死了就要挂科,所以特别的担心。”

      早知道结课学分这么麻烦就不选修这门课了,倪念幸心中暗自懊悔却没有说出来,只是腼腆而失落的笑了笑,微微低头把滑落的眼镜再次推上鼻梁。

      苏茔着看倪念幸有些无所适从的轻声细语,注意到她一边说着鼻尖上微微渗出汗珠——倪念幸似乎从不知道自己有一双相当漂亮的眼睛,深刻的双眼皮以及像孩子一般漆黑的滚圆眼珠,只是鼻梁上总是架着的那副眼镜完全遮挡了这一双干净的眼睛。

      她又拍了拍倪念幸的肩。“别担心,我们现在不是正要花鸟市场么,到时候好好问一下那里的老板,我们只要按步骤来就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成功时的陪衬者和失败时的分担者,两者的成分截然不同。苏茔明白,所以她选择把自己归划到倪念幸担心的成分里,以尽量抵却些许倪念幸的负面和悲观。

      倪念幸尽管眉间仍有不安但还是点点头。

      苏茔笃信以倪念幸一向内向而悲观的性格,若非自己幼时主动示好,即便她们像如今一样小学初中高中乃至如今的大学一直都同校同专业也一定不会成为朋友。

      小镇的热闹地段并不远,一条路也不崎岖,她们一直走,很快便到达了目的地。

      花鸟市场在小镇菜市场的对面,所占面积和菜市场同等大小。一边是鸡毛蒜皮的砍价杀熟,一边是安静缓慢的修剪浇花。一条马路隔开了人世和喧嚣,恍若左右两个世界。

      “嚏——”

      苏茔进了一家植物店没多久就打着喷嚏从里面走出来。店里面参差摆放着各种植株花卉,油绿硕大的叶子和艳丽无瑕疵的花朵即像真的又像假的,混杂的各种花香浓郁扑鼻,让苏茔忍不住鼻子发痒,只得捂搓着鼻子退了出来。

      她站在店门口深深呼吸了一口带着阳光味道的清新空气,看了一眼店里认真询问老板问题的倪念幸。

      倪念幸总是在担心自己什么都做不好,过分的杞人忧天。即便某件事最终做成功了,她也认为是依傍侥幸而从不肯相信是凭借自己努力所得。仿佛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追着她不放,死的她对自己太过严苛又深陷顾虑。

      “我们招到人了,你去别的地方看看。”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旁侧隔着好几簇拥挤花架的店里传出,在寂静的花鸟市场中分外清晰。

      “可劳务中介说这里正缺人。”短暂的寂静之后一个低沉的声线平稳缓慢的响起,听上去隐约有些失落和卑微。

      苏茔听得这熟悉的声音,当即走近花架探头张望。她的视线从的一团无尽夏上面看出去,蓝色的绣球底色之上果然是林绊颀长削瘦的身影。

      他还是穿着那件洗得干净,异常宽大不合身的旧T恤和黑裤子,从侧面看去,整个人瘦薄得仿佛一页纸。

      “不缺不缺,哎呦我这脑子,是我忘记去撤小广告了。”店门口站着的一个健硕的男人拍了下自己额头,搓了搓自己的脸,急忙强调。

      那男人梳着油亮的大背头,围着一条墨绿的园艺围裙。只见他半个身体探出来挡住店门,说话间双手下意识的揩了揩围裙。门阶高出地面五厘米,但林绊个子高,只站在地面便与那阶上的男人一般高度。

      “哦,对了,那家店的老板,我估计可能还要个人,你去那里问问。”男人眼神一动,像是驱赶般朝抬手苏茔的方向扬了扬。似乎顾忌着什么,男人没有名目张胆的直言赶走林绊,但这言下的敷衍和逐人之意显而易见。

      林绊沉默着,目光顺着男人的指向慢慢看了过来,在看到花架之后的苏茔后,他也只是细微顿了一下,继而面无表情的转回头。

      “谢谢。”林绊垂着眼对男人礼貌道谢,转身离开。

      那个男人心不在焉的点了下头,见林绊并未朝着自己的指向而是反向离去,他也并未出声提醒,只是盯着林绊的背影看,脸上微微紧绷的神情缓了下来。

      苏茔看着林绊寂寞孑然的背影,走出花架,“那个人……”

      店门口的男人闻声回头,见是一个看上去文静清秀的年轻小姑娘。他瞧苏茔有些疑惑的望向远去的那个背影,便知晓她是看到了方才那一幕,当即换上了一种讥诮而笃定的语气道,“不会有人愿意用那种人的。”

      苏茔转向店门口倚着的那个的男人,见他嘴角微挑,冷着眼,便问道,“因为他坐过牢?”

      男人以一副早就知道小姑娘不谙世事的神情看了眼苏茔,摸了摸自己噌亮的大背头,把手插入围裙的大口袋里,意有所指的笑了笑,“同样都是用工,这世上清白的人多得是,我只要从里面挑一个就行,为什么非要用那种有案底的杀人犯,那不是给自己找事么?而且看看他那副阴沉沉的样子,说不好哪天他心情不好把我宰了。我可不敢让那种人在店里帮工。”

      “这个世界真不宽容。”苏茔眉头动了动,直言不讳的低语了一句。

      男人听着苏茔的嘟囔,微微变了脸色。自尊心和虚荣心让男人觉得苏茔是在指责自己自私。对自己被一个陌生的小姑娘莫名其妙的教训,男人有些恼了,他皱起两条黑而乱的眉毛,态度变得强硬傲慢起来,冷声嗤笑道,“判刑坐牢就已是给过他改过自新的机会了。但只要他来我这里,选择权就在我手里。我也只是安安稳稳的做做小本生意而已,总不能让我把命也搭进去吧?”

      男人也不要苏茔的回答,说完冷冷瞧了不知所谓的苏茔一眼,再不作理睬转身即没入店内。

      苏茔对男人忽然的愠怒感到有些茫然不解,她看向林绊早已消失的方向,明晃晃的阳光把市场外边的水泥地照射得发白。她收回视线,端详着身前蓬勃的蓝紫绣球和满室的阴凉的芬芳。

      ——明明只存在一个世界,可仅仅是这花鸟市场的里面和外面却又仿若两个不同的世界。

      ——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各种世界间的界限分明。

      苏茔在这个时候隐隐意识到,不管自己属于哪个世界,林绊一定会被规划为和自己不同的另外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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