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缉妖录》夜樵

5、灵童

　　星浊眼睛微微睁开，感觉脑子里像有浆糊一样，在“咕噜咕噜”地流动，昏昏沉沉地看见前方有一处火光。

　　他想移动一下身子，却又动弹不得，刚直起来，又倒了下去，面前微弱的火光渐渐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昏睡中，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他第一次进叶家山庄，是在五岁的时候。在那之前，他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大的山庄和庭院:山庄分为两院，建筑不高，但美轮美奂，暗红色的庭院与砖瓦，走进大门，只感觉威严的气息扑面而来；山庄里有一方湖，水至清，低头还能看见湖底的岩石和正在戏水的锦鲤；抬头望去，远处就是树林和青山，将叶家山庄团团围住，飞鸟时不时煽动翅膀，从头顶略过，悠长动人的鸟鸣声就在头顶响起，像线一样拉得很远很长，甚至一度让星浊忘了自己正置身于大地，而不是天空之中。

　　走过湖上长长的、曲折的桥廊，星浊就来到了叶家的大院里。

　　叶家山庄的主人叶晟轩常常会教导他和叶清猗:“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定要做到两点。一曰“朗”，爽朗豁达，不佝偻，不猥琐，不娇气，不躲躲藏藏，行潇洒自在于世间；二曰“清”，清清白白，不欺骗，不苟活，不陷害，不挑拨离间，将清风正气惠于民。

　　所以，叶家山庄里的这两座院，分别叫清院和朗院，这两个亭，也被叫做清亭和朗亭。

　　星浊到叶家山庄的那天，星擎苍领着他去了朗院。见到了叶晟轩，便支开他到一旁玩耍，自己同叶晟轩恭恭敬敬一番寒暄，攀谈了起来。

　　“大哥……江湖很乱，我已经能感觉到，有一股强大又黑暗的力量，正在崛起。”星擎苍说道。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只管开口。”叶晟轩答道:“不要什么事情都闭口不说，把担子全揽在自己身上。”

　　星擎苍退后一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叶晟轩吓了一大跳，刚想上去扶，就被制止了:“大哥……天命使然。有一些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只是，我有一个请求，希望大哥能帮我达成！”

　　叶晟轩道:“你说。”

　　他闭了闭眼，开口道:“我希望大哥能将星浊留在山庄内，将他抚养长大，让他做一个平凡的人，不要参与世间的纷争。”

　　叶晟轩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有时候，兄弟间，朋友间的请求，就是无需多言，对方站在你面前的那一刻起，你就知道自己一定会答应。

　　两人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厮打的声音。他们回过头去，只见叶清猗和星浊正扭打在一起。

　　“清猗！”

　　“星浊！”

　　两人纷纷开口，严声叱喝自己的孩子。

　　“你们这是干什么？好好的，打什么架！”

　　听了这话，清猗和星浊也丝毫没有要分开的迹象，那样子诙谐极了，星浊压在清猗身上，清猗动弹不得，却偏偏两条腿被清猗狠狠掰住，两人僵持不下，打得面红耳赤。

　　星擎苍一掌上去将两人分开。

　　打了几滚，清猗爬起来还准备上去打，被叶晟轩一把拉住:“你干什么？姑娘家，在地上摸爬滚打成何体统！”

　　“他先动手的！”清猗稚嫩的声音吼了出来:“他挖咱们家朗亭！你看，这朗亭的土都被他翻出来了！小白的尸骨还埋在里面呢，他怎么可以这个样子！他是哪里来的野孩子啊！”

　　清猗口中的小白是她养的一条小狗，前两天病死了，就埋在朗亭之下。

　　两个大人觉得好笑，这叶清猗也不过五岁，和星浊一般大的年纪，嘴里却还知道说别人“野孩子”了，小孩子的词语还真是一天比一天多啊！

　　星擎苍怎么说也是带星浊来“寄人篱下”的，看着叶清猗都快气哭了，伸出手掌就开始打星浊的屁股。星浊起初还反抗几下，到了后面就任由星擎苍打了。

　　叶清猗不干，她就是看不得星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他挨打的模样，他一点也不痛，甚至还有点打瞌睡的迹象，这才是最令她窝火的地方。她非要上去打他:“爹爹！你看他，他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这样根本教训不了他！要让我来打！”

　　“放肆！”这下叶晟轩是真的发火了:“让你来？这叶家山庄里，还什么都得依你吗？”

　　叶清猗被这声吼吓住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瞬间含满了泪水，嘴角都弯了下去。

　　“你给我回屋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到了晚上，月亮爬上树梢，周围的人也渐渐没那么多了，叶清猗便从屋里跑了出来。

　　她手上端了一盘桂花糕，蹑手蹑脚地跑到白天星浊挖土的那块地方，却发现已经有个小身影坐在那里了。

　　“是谁！”清猗问。

　　面前的孩子回过头来，她才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他来。那是一个长得十分好看的男孩子，两个小虎牙特别惹人喜爱，在夜空下，他的眼睛还散发着荧光，碎发散落在耳畔，正睁大着眼睛望着她。

　　“混蛋，你在这里干什么？”清猗没好气地说。

　　“我来看看你的小白啊！”星浊开口。

　　“去去去！”清猗把他往一旁赶，在土堆前面坐下:“不需要你这种混蛋来看他，他呀。有我就可以了！”

　　星浊不说话，只是屁股往另一边挪了挪，看着清猗把一盘桂花糕放在土堆旁，突然往地上一躺，看着星罗棋布的天空，开口道:“我小时候啊，总是和小狗一起玩。”

　　小时候？清猗心想:你现在还是个小屁孩呢！

　　“我们家住在外面。每次碰见了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要上来打我们，我问爹爹为什么，他也不告诉我，只是说，我们这样的人，无门无派，是要被别人看不起的。反正啊，我觉得人真是太不友好了，我一点都不喜欢他们。”

　　“只有森林里的小狗，从来都不会嫌弃我。这片山……诺，就是这边，流浪狗特别多，每一只我都给他们起了名字。我有一只狗也叫小白，今天听你这么说，我也想说他来了。”

　　“他对我特别好，所以我也对他特别好，不管他捡到了什么，都会叼回来给我。不过，我四岁的时候，他就死了。是被野猪咬死的，非要跟野猪抢东西吃，虽然我赶过去了，还跟野猪打了好久，可是还是没有把小白救活。”

　　他的声音在夜里那么悠远孤寂:“他的尸骨现在就睡在那片大山里。”

　　清猗听了，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她太能理解这种感觉了，突然有点心疼星浊，心疼他的小白。

　　“你吃不吃桂花糕啊？给你一块！”清猗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就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星浊嘴边。

　　“不要！”星浊把清猗的手推开，说道:“我可不是因为你来的，我啊，是为了小白，看它太可怜了，把它的坟给填回去！倒是你！你今天还害我挨揍了！我才不会原谅你这个泼妇！”

　　“你说什么！！！”清猗起得跳了起来！“你再说一遍，我要打死你！”

　　星浊猛地起身，两步就从朗亭往上爬，爬到了屋檐:“略略略！泼妇！别人不都是这么叫的吗？脾气坏的人，都叫做泼妇！”

　　“我不是泼妇！”清猗争辩道:“我是个小孩子，小孩子怎么能叫泼妇呢！你快给我住嘴！不然我要上来打你了！”

　　星浊若有所思:“你的话也不无道理！我认识一个脾气特别火爆的女孩子，别人都叫她小辣椒！我看你和她脾气差不多的，我也叫你小辣椒好了！”

　　“你！”清猗爬了两下，楞是没有男孩子的雷厉风行、身手敏捷，气得直跺脚，脖子都红了:“你有本事一辈子都别下来！下来的话，我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