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缉妖录》夜樵

4、无恙

　　纵身跳入地道，星浊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那吵吵闹闹的街道气氛，在头顶那块地皮盖上的同时，戛然而止。

　　地道里特别安静，很干燥，可能因为有人行走过，地下还散落了不少小土块。此刻，地道里并无人声，想必是已经走远了。看来掳走叶清猗的人也并非等闲之辈。一时间，整个地道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他慢慢弯下身，凑近了地面，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睛发出了幽暗碧绿的光，鼻子也探到了远处那熟悉的气息。

　　电光火石之间，他便跃身而出，黑色身影只一瞬间就消失在了地道里。

　　在黑暗中潜行对他来说，从来都不是难事。在南穹地底被囚禁了那么久，星浊也早在一片混沌中练就了高超的夜视本领。没了扣在身上的枷锁，他觉得此刻行动飞快、无比轻松，力量也比之前也大大增强了，不一会儿就到达了地道尽头。

　　小心翼翼地顶开另一侧的地皮，探出头去，星浊转动着眼珠，只看见眼前是一片竹林，风吹动竹叶沙沙作响，除了这成群结队的竹子之外，空无一人。

　　他狠狠骂了一句:可恶，居然跑这么快！紧接着从地道跳出，拔腿就往清猗气息的方向追去。

　　说时迟那时快，他才跑出没两步，小腿处突然一勒，一根弦“咔”地一声断掉，无数之箭从四面八方朝他涌了过来。他倒不紧不慢，只是站定，微微使力，周身顿时散出一圈又一圈的紫黑色，那些箭便像突然离了魂、抽了筋似的，纷纷落地。

　　星浊警惕地观望着四周，只见上来几批人将他团团围住，为首的是一个白衣男子，丰神俊朗，却又神色凝重。

　　“星浊，别来无恙。”白衣男子缓缓开口，那声音虽是无比平静，但是星浊能听出来，这一句简单的问候，平淡至极，宛如往他身上按了一块冰，令他周身一冷。

　　他缓缓转身，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自己跟前的，正是风叠锦。那眉眼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他已经十年没有与他把酒言欢过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了？十年前？还是十五年前？

　　星浊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日复一日的囚禁与黑暗，已经让他对这个世界的感觉变得迟钝，他甚至不知道何时月亮升起，何时太阳落山，何时昔日的少男少女，已经长大成人。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风大公子啊！别来无恙别来无恙！”星浊一阵轻浮的笑，掩盖了心底的一起落寞:“怎么这么不巧呢，我啊，现在有正事要做，我们以后有时间，再好好约，好好叙旧，你看怎么样？”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脱身。

　　周围的人围得越发紧了。

　　“确实很巧。你有正事要做，我，刚好也有正事要做。”风叠锦轻轻开口。

　　“什么意思？”星浊问。

　　风叠锦不做解释，只是压低了声音，平日里端庄儒雅，此刻脸上竟然涌起一阵凶狠:“清猗在哪里？”

　　星浊双手抱在胸前:“我也在找她……”

　　“别骗人了！”风叠锦打断了他:“我早就应该知道不应该相信你星浊的。当年谁人不知你们星家与那夜无极狼狈为奸的恶行？这才刚被放出来，你就伺机报复！如此不念旧情，颠倒黑白……我真是后悔，竟然让清猗单独跟你出来查案！”

　　星浊伸出一只手，示意叠锦停下，忙问:“风叠锦！你到底在说什么！”

　　风叠锦狠狠咬住牙根:“你掳走了清猗，还准备出逃，我风叠锦，现在正要解救清猗将军，捉拿你这恶徒！”

　　星浊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了。到底是谁捏造的谣言？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只是因为想要掩盖自己的罪行，所以先是掳走叶清猗，然后又栽赃嫁祸自己，好将两人一网打尽吗？

　　可恶！这样一来，他有可能将叶清猗杀了，到时候清猗尸体一出，自己可是唯一一个和清猗待在一起的人啊，这嫌疑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嘿！风公子啊，真是不知道您这谣言是从哪里听来的，我今天是真的有急事，就不跟你扯了。”

　　星浊说完便跃到了空中。风叠锦哪会让他跑掉，突然发功，直直从空中画出一道法阵想要治住星浊。星浊也不甘示弱，伸出手掌抵住那法阵，生生被压回地面上。再一发功，法阵应声而破。

　　还没等星浊反应过来，脖颈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星浊腿一软，单腿跪在地上，心想:早知道我就不应该来找清猗了！直接跑路了多好！

　　风叠锦轻蔑地笑着:“不愧是星浊啊，只使出了三成功力就能破我的法阵。但是……带着这囚环，你也只能使出三成功力，不知道这三成功力，能不能侥幸帮你逃过今天这一劫？”说罢一个示意，身边的随从纷纷朝星浊涌了过去。

　　星浊抬头望着天空，心想:叶清猗啊叶清猗，你可一定要坚持住，我可能得晚一些再去找你了！

　　叶清猗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靠在一堆茅草上。周围很安静，好不容易清醒了过来，清猗揉揉太阳穴，听见屋外有人打水的声音。

　　她站了起来，绕到了门后面，屏住呼吸，右手紧紧握住了自己佩剑的剑柄。

　　脚步声渐渐近了，她握剑的手又紧了几分。门突然被打开，她猛地跳出来，拔出剑，直直地把剑锋伸到了对方的脖子上。

　　“砰”一声，碗碎了，水落了一地。清猗定睛一看，眼前站着的是个小姑娘，看着不过十一二岁，皮肤白皙细腻，樱桃小嘴，小巧的脑袋上一左一右扎了两个小丸子，穿着一身粉红色的长裙，水汪汪的大眼睛因为受了惊吓，正大大地瞪着她。

　　“将……将军！”小姑娘两手还举在耳边，一动也不敢动。

　　清猗打量了她几番，慢慢收回了剑。

　　“这是哪里？你又是谁？”清猗问。

　　小姑娘咽了咽口水，说道:“这里是幸福村，我叫引素，大家都叫我素素！”

　　“素素。”叶清猗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音节弹在唇齿间的感觉，无比美好。

　　“对呀！春景则雾锁烟笼，长烟引素！将军你说，我的名字好听吧！”素素兴高采烈地吟着诗，见清猗一副严肃的样子，吐了吐舌头:“呀，我光顾着说我自己了！将军，您是清猗将军吧？我们秦先生说，您是个好人！好人就应该有好报，您看，秦先生这不就把你给救回来了！”

　　清猗听得云里雾里地，赶紧继续往下问。

　　这一问她才知道，原来在一天前，她在南城集市被掳走，因为对方用了药，只片刻间她便昏迷了过去。那些人将她带到这附近，把她关了起来。

　　素素口中的秦先生，名叫秦泽，长得一表人才，会点武功，是幸福村的一名郎中，曾经也是在战场上救死扶伤过的，战事过后，便隐退江湖，在幸福村里开了个小医馆。幸福村的人都很喜欢他，甚至用“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来褒奖他。

　　昨日，他在这附近打猎的时候，正巧撞见了叶清猗被一行人掳进了一间小屋，便伸出援手，救下了清猗，将她带回了幸福村。

　　“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叶清猗不禁感叹出声。

　　“将军为什么这么说呀？”素素眨巴着眼睛问道。

　　清猗讲道:“秦先生不过是一记郎中，只是会一点武功而已，怎么可能以一敌众，不仅带回了我这活生生一个人，而且还全身而退？”

　　素素噗嗤一声笑了:“将军不用匪夷所思啦！那是因为秦先生有宠物呀！”

　　“宠物？”清猗在心里念道，一股莫名的寒意突然从她的背后窜起来……素素口中的宠物，莫非是……

　　正这样想着，屋外突然传来一阵低吼声，震耳欲聋，几乎要把清猗的耳膜震穿了。

　　“不好！”叶清猗听闻，夺门而出。

　　刚走出门，她就呆在了那里，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怎么都挪不动。她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都在发颤。

　　面前赫然出现一只巨兽，头像树獭，身像狗熊，四肢正在地上扒拉着，全身毛茸茸的，肚皮都快要垂在地上了。只见它的四肢和肚皮边上，还有好多的孩童在左蹭右蹭，似乎完全察觉不到这巨兽的可怕，只把它当成了宠物一般。

　　怎么可能……上古妖兽，不是只存在在传说里吗！？为何在此处竟能看到……七古妖之一，残梦的身影？！

　　叶清猗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残梦看起来比寻常动物要大，但是看它的眼神，又目光和蔼，温情灼灼，似乎没有伤人之意。

　　她闭上眼睛，对自己说:这一定是幻象，就像几日前自己在岩德村看见的那样，自己必定是被邪物所迷惑！

　　但睁开眼时，这巨兽依然没有消失。

　　残梦的眼里……是惊恐吗？与痛苦交织在一起，令他摇头晃脑，无法平息。它动作巨大，看得叶清猗胆战心惊。

　　“快跑！！散开！”叶清猗拼了命地喊出这么一句，一边拔刀，一边朝孩群哄过去。

　　那群孩子也不知道这边一个女子突然犯了什么病，莫名其妙地就朝他们瞎嚷嚷，还以为看见了“怪阿姨”，尖叫着跑开。

　　眼看着清猗就要拔刀朝残梦砍过去，残梦后退两步，发出一阵恐惧而痛苦的嘶吼，清猗受不住这吼声，捂住耳朵。待到吼声退却，她再直起身子，却发现周围景色大变。

　　明明是一片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景色，远处草地上甚至还能看见牛羊在吃草，小鸡在啄米，孩子们在放风筝，此刻，竟然化作一片断壁残垣，所有房屋残破不堪，土地一片贫瘠，不生一物。

　　“你这只害人的妖怪！”清猗拔剑就往残梦身上砍过去，只见银光闪过，一把箭射过来，抵消了清猗的攻击。

　　好啊，终于出现了！这箭头上，清清楚楚地印了一个月牙图案。

　　再一转头，秦泽已经出现，拦在了残梦跟前。

　　他的确像素素所说，一表人才。可谁知道他表面上是个医者仁心的江湖郎中，背地里又在和什么人，谋划着什么勾当呢？

　　清猗从来都不是一个随心所欲、容易被险境冲昏头脑的人。刚想握刀上前，便止住步伐，只是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秦泽。

　　倒是素素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突然冲了上来，跪在清猗跟前，哇哇大哭:“将军！将军手下留情！秦先生不是坏人，您这是干什么呀，哇……”

　　她伸手便去扶素素，这才发现，不止素素，刚刚被她救下的孩子们，竟然都在哭，好像……失了家园一样，嚎啕的哭声不断地钻进她的耳朵，让她从心底里感受到一阵哀恸。

　　清猗不解地望向秦泽。只见秦泽叹了一口气，对叶清猗说:“我救了你两次，你居然这么对我？”

　　他剑眉星目，生得十分俊美，身为医者所拥有的气质更是为他增了几分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