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米阳光》深澍

20、20 论坛风波

　　在小米心中，生存大概是一件幸事，能够活成自己却太过艰难。本是平淡又平凡的人生，总是会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扰乱脚步。小米清楚，流言蜚语多半不会影响意志坚定的人，但自己并不是幸运的那一个。

　　“小米学姐，快看学校论坛。”周群的微信。

　　论坛？这个词儿还真是许久未听到了。感觉自从毕业之后，就不太关注校内论坛的事儿了。

　　小米猜测肯定是周群又想分享什么最新八卦消息。从前，论坛的劲爆消息不外乎就是什么校花和校草结婚了，才女和才子又双双留学了……不过，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还真是好奇现在的论坛是什么风向，会不会出现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新闻。

　　【置顶】：杨振华教授亲自回复毕业留言簿——致敬永远的清美学子

　　小米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标题，有点煽情啊。老师也去写毕业留言簿了吗？母校现在真是温情了不少呢。

　　点开后，却是……

　　这幅画……不就是那天自己草草勾勒几笔的速写？怎么会……

　　最奇葩的并不是论坛中贴出了老师回复留言的场景，而是小米一眼就认出了老师铿锵有力的笔迹，他写着，“等你回家。”

　　小米本是感动的，可下面的跟帖就……

　　【素描AAA】：“太可笑了，等你？就这水平还值得回复？！”

　　【不爱2B爱HB】：“杨振华不是出了名的爱黑脸耍大牌吗？这是要来采访了吗？提前演练啊？走什么温情路线！”

　　【东风不与周郎便】回复【素描AAA】：“不服你就来一张，别在这儿打嘴炮！”

　　【东风不与周郎便】回复【不爱2B爱HB】：“有种你报上名来！别在这儿诋毁我们油画系教授！”

　　小米看名字就知道，这个“东风不与周郎便”肯定就是周群本人了。这丫头，就是爱搞事情。遇到这样的情况，闭嘴不说话就好，何必与他们较真儿。

　　【不爱2B爱HB】回复【东风不与周郎便】：“油画系很牛B吗？还值当在这儿唱高调！”

　　【山一程~水一程】：“吃瓜中。愿意给楼上几位当评委！个人听过杨教授讲座，感觉很生动。”

　　【圈圈圆圆圈圈】：“讲真，画的蛮好，不晓得为啥遭抨击。我感觉我画不出来呢。”

　　【TOM的泥巴】：“油画系出头，那看来这画应该出自油画系某位大神之手咯。为啥闻到了往届生考研的意味捏。”

　　【考研专业课教材便宜出】回复【TOM的泥巴】：“兄台果然有想法！我有教材，要不要？！”

　　【打伞的龙猫喵】：“好像知道是谁了。油画系原来有个才女，好像后来退学了。”

　　退学？小米发现这个帖子比预想的长好多，才发了不到一天，竟然这么多人看过，还被置顶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啊？”小米回周群微信。

　　“不知道是哪个衰人发了个帖子，我还没找到人，删不掉。莫名其妙就被置顶了。”

　　“老师知道吗？”

　　“还不知道。再找不到，我就找校办公室去！你别在意他们说的话，我这边尽快找人删掉。”

　　别在意？是说退学吗？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儿好像也没啥太大关系吧，毕竟自己毕业这么久了……真没想到本是无心之举，却引出这个风波。

　　【素描AAA】回复【打伞的龙猫喵】：“才女？才女就这水平！！！油画系，呵呵哒。”

　　【打伞的龙猫喵】回复【素描AAA】：“你不是清美的吧？！清美油画就是很厉害好吧。我雕塑的都知道！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干嘛在这儿留言！你哪个学校的？你发张速写上来看看！”

　　【不爱2B爱HB】回复【打伞的龙猫喵】：“什么才女？求科普。还有，小爷是环境艺术设计的张舒邺，有种那个‘铜雀春深锁二乔’的家伙就来找我吧！用告诉你下我们院在几教不？”

　　【打伞的龙猫喵】回复【不爱2B爱HB】：“好像叫什么小米。好奇的小伙伴可搜索下。基本上三年前所有在校生能参加的油画比赛，好像都是第一名。蛮厉害的学姐诶。不过，后来好像是被劝退了。好可惜呢。”

　　【红橙黄绿蓝】回复【打伞的龙猫喵】：“能不能别瞎说！小米学姐根本没退学！牛逼着呢好吧！你们看过最近国艺在南津举办的艺术设计大赛么，油画组第一名就是小米学姐的新作品！你们就好好膜拜吧！”

　　这个“红橙黄绿蓝”也太……太夸张了吧。就让他们随便说好了，竟然连自己的名字都快挖出来了。小米迫不及待的往下看。

　　【冬天的水仙】：“于小米，清美油画系才女，南津人，2010年的专业课和文化课双第一，师从杨振华教授。小道消息，听说是绘画世家出身，从小就很有天赋。基本上是获奖长大的。网上没有找到照片，但是她的画可以搜到，感兴趣的自己找找呗。”

　　【不爱2B爱HB】回复【冬天的水仙】：“然后呢，真退学了？”

　　【冬天的水仙】回复【不爱2B爱HB】：“好像不是吧。我有个油画系的老乡，反正就超级崇拜她。而且，他们系所有人都把她当偶像诶。听说，现在好像改行了。”

　　【打伞的龙猫喵】：“《半米阳光》获奖作品，如图！”

　　我的天，怎么还把这幅画贴出来了？！！明明是没署名的，现在基本是全校皆知了吧。为什么有点心虚呢，好像做了一件很不光彩的事一样。

　　【卷发的卷卷】：“好有意境的一幅画啊。虽然很简单的，可真的好喜欢。”

　　【樱桃小丸子子子】：“喜欢+1”

　　【公园的秋千千】：“喜欢+2”

　　这个喜欢的帖子竟然发了这么多，小米连着过了好几页，发现还没结束。难道，大家真的都喜欢这幅《半米阳光》吗？

　　【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个画为啥觉得有点悲凉，就这么个孤单的背影，不会是为爱所伤，弃画走天涯了吧。”

　　【冬天的水仙】回复【天涯何处无芳草】：“好像还真是。反正挺可惜的，听说她到后来就是怎么也画不出来了。这个男的不会是她男朋友吧。所以就是这个男的毁了一代才女？OMG！”

　　【素描AAA】：“如下图，不用谢。这人叫林修阳，南津医科大学口腔医院牙体科医生。附带一份报道给你们。就这种满面桃花的人，别说才女了，是个人都被毁了。”

　　【公园的秋千千】：“我去！这么帅！男神啊！南津医科大？高材生诶！！！”

　　【琵琶枇杷】：“医生怎么可以这么帅，还让不让人活！我要去挂号！”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自己的问题，竟然连累到了林修阳。会不会还有其他事发生。小米一时间有点慌乱。现在的网络这么发达，不会让林修阳遭到“人肉”抨击吧。自己，自己只是个很普通的人，难道普通的人也会被非议成这样吗？难道画画有错吗？

　　小米紧忙拨通了周群的电话，“周群，找到这个楼主没？能不能删掉。说我就算了，怎么还有人去扒画里的人是谁！

　　“师姐，你别着急，我已经找到校办老师了，她说系统恢复了就能删掉帖子。现在已经不会再更新了。可是咱们学校的论坛系统抽掉了，现在删不掉！”

　　“好，我知道了！”小米挂了电话，左思右想，这种不安的感觉好像越来越强烈了。要不要跟林修阳说一声呢。应该不会有事吧。毕竟只是个校内论坛贴而已。

　　再翻翻，竟然还有一篇长帖，这个“我见犹怜”又是谁啊，怎么在这儿瞎编故事！

　　【我见犹怜】：“于小米是10级的油画系优秀毕业生，读了四年，也拿了四年的奖学金。拿到后来连画笔都拿不起来了。也是呵呵哒。毕业作品完成的惨不忍睹，竟然还是拿到了优秀毕业设计，太可笑了。可见你们那位杨教授是有多偏心。更正下楼上那些什么退学啊，休学啊，找男人的说法。根本就都不是。于小米水平本来就很一般，都是仗着老师的偏心才走到现在。去看看油画系杨振华给于小米画的评价和回复就知道了。一个毕业簿都给留言，也是没谁了。听说于小米在南津家庭地位显赫，老爸是政府高官，老妈是商界女精英。于小米回家就给安排了稳定工作。还画什么画啊！现在估计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吧！关于你们说的那个《半米阳光》，肯定不是于小米画的好吧，就她那三脚猫的功夫，没有了杨振华的庇护，能拿第一名。你们开什么玩笑！”

　　【素描AAA】：“我去，果然够劲爆啊！以前就经常听人说清美风气不咋地。时常有那种富二代拿钱买画获奖。鄙视鄙视！不过，你们学校很可以诶，连名字都挖出来了。以后真是青史留名咯。”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儿，小米的心一紧，竟有点承受不住。

　　回想两年前，那种恐惧又无助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那时候无论自己走到哪里似乎都能听到别人的窃窃私语。当时……大概就是这些让自己停了下来。那些风言风语和老师的期待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越是想要证明自己，越是觉得头脑空白。如今，这些又都回来了，是吗？这些网络上的只字片语，明明距离自己那么遥远，可是，它们的力量却比看起来大了很多很多，宛若洪水猛兽……不为杀人，只为诛心。

　　小米忽然好想林修阳。自己是不是真的太无能了，连他都连累了。此刻的自己只想躲起来，躲进他给她的阳光里。因为只有在阳光下，她才看不到这些黑暗的东西，才听不到这些黑暗的声音。

　　南津口腔医院牙体科诊疗室。

　　林修阳终于完成了上午最后一个病人的治疗，他放下工具，站起身，微微的晃了晃有些酸痛的脖子，径直走到洗手池边洗手。丁泽远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拿了手机给林修阳看。

　　“诶！快看看！”丁泽远眉头紧锁。

　　林修阳探身，却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标题：《半米阳光》为何只有半米？文章截图了清美论坛中的争论，看得林修阳心绪起伏，脸色越来越沉。

　　“你要不去看看她吧？现在的孩子可真是……”

　　“我出去一趟！我下午如果赶不回来，你帮我跟病人解释一下。”

　　“行了，别废话了，我知道！”林修阳走的匆忙，看得导诊台的小护士都害怕了。或许她们都不曾见过林主任这幅凌乱的模样。

　　小米呆若木鸡的坐在办公室，伸手关闭了论坛的界面，深呼吸。此刻，她只觉得头脑空白，却还不清楚，这风波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好冷，明明已经是盛夏了，可还是觉得手脚冰凉。她是在害怕吗？还是失望更多？小米悠悠站起身，讷讷的往外走。

　　“小米，干嘛去啊！”家伟问。

　　“我去外面晒晒太阳！”小米有气无力的。

　　“小米没事儿吧？早晨来了就失魂落魄的？”钱家伟看着小米的背影朝郝美丽使了个眼色。

　　“不知道啊。”美丽摇头。

　　于小米素来就不是个坚强的人，用于教授的话来说，这些年小米被保护的太好，好到宛若成了栽在温室里的花，她不清楚外面世界的风雨，更不明白风雨过后可见彩虹。两年前的风雨，打破了小米素来平静的生活，让她第一次明白，绘画的世界中不是只有她和画板，还有人心。

　　她心存侥幸的以为逃出了学校，就逃出了心里的阴暗。可让她恐惧的想必从来就不是画笔，而是拿起画笔之后的蜚短流长。两年了，小米终究还是没有明白，时间并不能治愈好她的伤痛，也不能代替她承受风雨。如若她不能诚实的面对自己，这一次她依旧会被风雨打倒。

　　小米慢慢弯下身，轻轻抱住自己，那条办公楼前的椅子今天出乎意料的冰凉，她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叹息。连自己都开始讨厌自己了吧。

　　无止境的自我猜忌，无止境的自我埋怨。小米内心烦闷，如同在黑暗中找不到出口。

　　她责问自己，难道她不配再画了吗？老师对自己的期望怎么办？老于对自己付出的努力怎么办？林修阳对自己的鼓励又怎么办？她越来越不懂自己。喜欢应该是件很简单的事吧，难道自己喜欢画画是错的吗？如果不是，那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小米想着想着，还是不争气的哭了。

　　直到他厚重的喘息打破了她的思绪，他的怀抱温暖了她流泪的眼睛。她才清醒了半分，她明白，在她难过时，她再不是一个人。即使周身黑暗，他也是她最亮的太阳。林修阳的心跳急促有力，仿佛刚才跑了好大一段路才来到她身边，他柔软的手指拂去她脸上的泪。

　　“林修阳……”

　　“不哭。”林修阳心疼的拍着于小米的背。

　　“我……”小米说不出，却听到一个温柔又坚定的声音答，“我知道。”

　　小米不由分说的抱住林修阳的腰，放声大哭起来。他的温暖震碎了小米心底最后的固执与伪装。她像个孩子似的埋头在他温暖的怀抱里，这大概是小米放弃画画以来，哭得最惨最放肆的一次。

　　许久之后，小米深情的表白她家林医生，“林修阳，你知道么，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太阳。”

　　林修阳灿烂的笑，款款深情的讲，“是我的女朋友足够光芒万丈！”

　　每个人的青春大概都要经历疼痛吧，可她何其幸运呀，因为昼夜转瞬，终见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