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米阳光》深澍

17、17 心结难解

　　“妈，我回来了！我带了我们这期的杂志，你跟我爸可以看。”

　　“看什么看啊，你爸老早就买了。就因为南津美术馆那个画展，这不，自己在屋子里生闷气呢。”小米妈掀开锅盖，拎起汤勺尝了尝排骨汤的咸淡。

　　“生气？为什么？”

　　“好像是因为什么采访，我也不知道，你去看看他吧。”

　　“哦，好！”小米放下背包，来到老于的书房门口，侧耳听听，没听见到什么声响，于是敲了敲门。

　　“进来！”老于阴沉个脸，果然是乌云遮顶，一脸严肃。

　　“我亲爱的于教授，谁惹你生气了。我听我妈说……”

　　“你们杂志社现在已经缺素材到这个地步了？怎么，竟然连着两期都是这个人！”老于摘掉眼镜，把杂志扔在桌子上。他说的人……是徐见清？

　　“爸，这个，人家是这次绘画比赛的第二名。我们这采访，是例行公事。”

　　“第二名？谁给他评的第二名？还在这里大放厥词！说的是个什么东西！”

　　“老于，你是不是对人家有误解啊？”

　　在小米的记忆中，老于从来没有这么针对一个人过。艺术不分高低贵贱，更不分对错是非，它或许有流派，但都值得尊重。她家老于，现在分明是对人不对事儿。

　　“我那不是偏见！这个人，人品就是有问题！他根本不适合画画！”

　　“爸！”小米长长的叫了一声，然后慢慢的解释，“我见过徐师兄，上次我去买颜料，他还给了我意见。我觉得他人很有礼貌，而且很随和。你干嘛这么说他？”

　　“随和？有礼貌？一个靠买画成名的人，能画出什么鬼东西！不说了！吃饭！”老于背着手走出书房，小米立在旁边没敢作声。

　　老于这人，对什么都很宽容，接受新鲜事物和新思想也很快。唯独过不去的心结就是别人玷污他心目中比天还大的艺术情感。谁要是敢在他的眼皮底下做些有损艺术，有辱斯文的事儿，他就对谁吹胡子瞪眼睛。

　　小米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可她隐隐觉得，徐师兄一定是做了不能让老于原谅的事。买画？成名？这是什么情况？小米满心疑惑，可是她又不敢深问。

　　一本杂志搞砸了一次家庭聚会，小米吃过饭就灰溜溜的撤退了。临走之前还不忘嘱咐小米妈给老于熬点顺气的绿豆，免得他大动肝火。

　　回去的车上，她收到林修阳的信息，问她在哪里，要不要出来转转。小米反正也心结难解，便一口答应。

　　悠长的街道，路灯林林总总，确是暖暖的拉长了一双人影。偶有蝉鸣的夜，微凉的风，本是洋溢浪漫气息的盛夏时节，小米却有点心不在焉。

　　“有心事？”林修阳倒是很会看眼色。

　　“你说，你会不会因为一个人做了一件事，就无论如何都不原谅他？”小米轻轻的拉了拉林修阳的衣袖。

　　“要看是什么事。”

　　“反正不是杀人放火！”

　　林修阳停下脚步，低下头看着小小一只的女朋友，微微扯动嘴角道，“原谅有很多种，杀人放火的确不对，但未必就是罪不可赦。而有些事，虽然没对别人造成伤害，但也不意味着就能被接受。”

　　“我今天回家吃饭，我爸因为一个学生很生气。他的学生和我是同校，而且是我们这期杂志的采访人物。我爸好像很讨厌他，可我觉得徐师兄人很好，也很随和……”

　　小米还没说完，林修阳就伸出手捧住了她的脸，用力挤挤，讪讪的道，“原来，你是在为另一个男人担心啊。”

　　小米从林修阳的手中挣脱开，摇摇头说，“不是！我只是从来没见老于这样过，而且徐师兄也真的不像是老于说的那种人。”

　　“哪种？”

　　“老于说他买画成名，可我觉得他画画水平很好，根本不需要。”

　　“小米，一个好人不代表一辈子不犯错。而且，从专业角度讲，如果一个人失信一次，就很难改变别人对他的评价，这个很正常。”

　　“正常？”

　　“是！因为每个人对自己的专业都应该心存敬畏，这是你从事它的第一情感。如果对自己从事的职业不能心怀善念和谦恭，那么，对于其他心存敬畏的人而言，有时就等于背叛。”

　　小米默默的点点头，她好像很意外林修阳跟她说了这么多。那曾几何时，她放下了画笔，远远的逃开了画室，她是不是也是背叛。背叛初识恩师时信誓旦旦许下的诺言，那时说过的一生致力于绘画事业，如今听起来竟有些讽刺和可笑。

　　“还不开心？”

　　“不是。我好像明白你说的话了。”小米苦笑。她在想，或许是时候回学校去看看老师了。

　　晚上林修阳送了于小米回画室，那幅滨江中路的夕阳街景已经画好了。

　　“要不要跟我换？”林修阳问。

　　“什么？”

　　“拿这幅画交换绿太阳？”林修阳若有所思。

　　“你不喜欢绿太阳了？”小米讶异。

　　“那倒不是。我只是不希望，有人下次又喝醉去我家摘太阳。”

　　额……果然，善良啊，善解人意啊，这种词在林修阳身上，只能是瞬间出现，继而就会消失不见。

　　“那你可别后悔。绿太阳可是获奖作品。”

　　“所以？”

　　“这幅画，还不成熟呢。”小米知道，尽管老于表扬了自己，但是从专业水准看，这幅画的技巧性还是差了一点点。

　　“我喜欢不成熟的。”林修阳说这话时，一直盯着于小米，看的她毛骨悚然。

　　“不成熟？有什么喜欢的。搞不懂！”

　　林修阳当然知道，这幅画是于小米重新找回自己的第一步。他不清楚自己究竟错过了多少小米的过去，但此刻，他只想见证她慢慢好起来，慢慢找回自己，做一个自信的，活泼的，开朗的于小米。

　　作为交换，于小米重新拿到了她的绿太阳。她把绿太阳挂在自己卧室的墙上，仿佛每每看到这幅画，她就能想到林修阳。而她想起林修阳的时候，多半都是甜的，像是浮在夏日空气中的花粉香，又像是微醺半醒中抿过的麦芽糖。总而言之，她喜欢和林修阳有关的一切。

　　隔天上班，于小米收到了徐见清的信息，约她去美术馆看画展。小米自然知道，那幅《半米阳光》还挂在美术馆里。想拿回来，太难了。

　　不过也是时候去看看那幅画了，好歹是自己重拾信心的第一幅。现在竟然只能遥望一下。

　　“好的。徐师兄。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小米快速的回复信息。

　　放下手机，正好对上郝美丽俏皮的眼神。

　　“干，干嘛？”小米不予理会。

　　郝美丽滑着椅子一股脑的凑到于小米身边，神秘兮兮的说，“你的表情告诉我，你有情况。”

　　“我要和徐师兄去看画展，这也能算有情况？”

　　“画展？”美丽重复了一遍，立刻懂了。

　　“于小米，你这脑子，还能更不好点么。为什么要去看画展啊。你是怕别人发现不了你，是不是。”

　　“我不说，谁知道！”小米挑挑眉。

　　“反正，这个时候就应该避开。再说，画展刚开，现在人最多。遇见熟人怎么办！”可能是美丽说的太用力了，搞得小米也开始紧张了。如果……如果遇到熟人，那也应该认不出来自己吧。

　　小心使得万年船，小米从早晨出门开始就谨小慎微的。今天林修阳要上班，所以正好看完画展去接他下班。

　　“小米！来很久了啊。”

　　“没有，没有，刚到！”

　　“我的车不太好停，看画的人太多了。咱们进去吧。”徐见清依然彬彬有礼，小米怎么也想象不出，他是会买画求名的人。

　　果然是画展新开，各种人挤在一起，一时空旷的美术馆兀自的热闹起来。

　　三三两两的人结伴走过，小米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半米阳光》。那幅画不大，可看的人却最多。

　　“到现在都没找到画画的人。”徐见清顺着小米望的方向叹到。

　　“哦，是吗？那，那可能就是不想被人找到。”

　　“小米，你知道为什么我会画你吗？”

　　“啊？啊，不知道啊。”

　　“因为从你身上，我总能看到很纯粹的绘画的感觉。觉得你是真的喜欢画画。”

　　“那徐师兄呢？”小米认真的观察着徐见清的表情。

　　“曾经喜欢，后来一度不清楚喜不喜欢，再后来变得很厌烦。如今觉得那些年轻时候做过的糊涂事儿，已经没办法挽回了，也过去太久了。”徐见清怅然。

　　这样的心理过程，好像真的如老于所说，他……或许，真的背弃过自己的理想。

　　“你知道么，小时候只要我画，我总是第一。后来，我怎么画都不行了。再后来，再没画过。这个第二名，好像是我最好的名次了。”徐见清自嘲道。

　　“师兄，其实我们画画不应该是为了名次。”小米坚定的说。徐见清却有点慌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从于小米清澈的神情中看到了自己的卑微和无知。

　　“我觉得，我们画画是因为我们喜欢。它是表达我们情感的一种方式。它也有生命，所以它应该被尊重。它的存在不是为了证明我们的实力。因为真的有实力的人根本无需别人来肯定！”

　　这一刻的于小米仿佛闪着光，起码在徐见清眼中是的。他清楚，跟这个单薄娇小的女孩儿比起来，自己真是俗不可耐。

　　“你说的很对啊。只是，我明白的太晚了。所以，伤害了很多对我抱有期待的人。现在，我只希望拿起画笔，画我自己想画的，也让那些曾经对我失望的人能重新认识我。”

　　小米笑笑，轻声道，“我觉得，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就是这样，一下午的时间转瞬即逝，在一幅幅的绘画作品中，小米想起从前的读书时光，想起自己说过的话，想起当时绘画的心情。她发现内心最冰冷的部分在慢慢的融化，宛若林修阳诊疗室窗帘狭缝中透出的微弱的光……丝丝缕缕，却柔软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