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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婳婳传(3) ...

  •   八月十六是洵的生日。
      “哇,好漂亮啊!”芳园的几个丫鬟坐在一起,席上的丝巾、首饰、燕脂、香露瓶花花绿绿地堆在一起,惹得几个姑娘不时翻看惊叹。
      听说郑家二公子出使西域,入婳便写信拜托他捎两桶葡萄酒(注:古代早期葡萄酒只有贵族饮用)和一盒夜光杯来,没想到他又带了许多当地的工艺品给她。
      先叫夏茜开了一桶葡萄酒,夏茜用长柄竹筒小心地舀了一些斟在双龙耳海棠杯里,入婳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让那少少的葡萄汁液滑过舌尖,顺着流过喉咙,双目微阖,良久赞叹一声,真是好酒,这种畅快恐怕男女欢好也不过如此吧!
      不熟悉的入婳的人只传她嗜酒成性,常常与几位上流公子举办酒宴通宵达旦,却不知道入婳爱酒先在于“品”,微醺是恰到好处,半醉亦无伤大雅,喝得不醒人事那是极少的事。无他,若是为了喝酒而喝酒,喝到最后连自己是水是酒都不知道了,那岂不是有损初衷。所以有几次荣洵他们几个喝得酩酊大醉连连要酒,入婳恼时,就叫小厮去闹市酒坊里买最便宜的酒给他们。
      喝完一口看着鹃儿鸢儿盯着她揣度和眼馋的神情,入婳微微一笑,吩咐夏茜说:“给鹃儿鸢儿也斟些来尝尝。”
      夏茜有些踟蹰,入婳知道夏茜的疑虑,释疑道:“把其余的海棠杯拿来,人不同酒相同,‘美食对美器,美酒对金盅’,这样好的酒一定配这样的容器来盛,那才叫美妙呢。”
      夏茜另拿来两枚双龙耳海棠杯,一一斟上。
      鹃儿鸢儿两人端着这晶莹剔透得简直发光的杯子,手都有些发抖。谁不知道夫人收藏的尽是宝贝,就从夫人常常擦拭把玩的态度来看,便知是好东西。
      鹃儿管不了那么多了,再抵挡不住诱惑,一饮而尽。
      “啊!好苦!好酸!”呸呸呸,她刚才见夫人陶醉神情,只以为是什么琼浆玉液,原来味道竟是这般古怪!
      鹃儿这么一叫,鸢儿倒也不敢喝了,举着杯子愣在那里。
      “哈哈哈,鹃儿,你好大的手笔!”入婳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径自笑了会儿,入婳还是忍不住笑解释说:“这酒的味道本是淳而甘甜的,你稍微喝一点试试看。”
      鹃儿对刚才的味道有了心理阴影,一副愁眉苦脸连连摆手道:“不不,不了,这个奴婢实在是无福消受。”
      夏茜也在一旁笑着说:“你们看我都不喝,我也实在喝不惯那味道。”
      还是鸢儿胆子大,听了夫人的话,小小地喝了一口,本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皱着眉的,然而喝后却渐渐舒展开来,方才评价道:“好喝。”
      入婳颇欣赏地点头,“鸢儿可是有富贵相的。”
      鸢儿红了脸,低声说:“夫人可别取笑奴婢了。”
      “好了!鸢儿你在这慢慢喝酒,夏茜你遣人将另一桶酒和这盒夜光杯送到五亲王府,说这是我送给他的寿礼。”入婳看着窗外近黄昏的天色,吩咐说。
      “现今小姐也回来了,咱们怎么不像以前那样在您这儿摆宴庆祝,小姐怎么不许?”夏茜有些不解。
      “现今和当初还能一样么?当初他们都还是没有成家的毛头小子,也无处可去,大家一起热闹热闹也好,现今有家有室,不陪着妻妾在我这儿算什么事呢?澹最早结婚,那年不也不在芳园办了。”
      啊,对,夏茜想起来了。六亲王虽不是这些人里年纪最长的,却是最早娶亲的,他的妻子是先帝指配的,一品大将军孔助道的孙女儿、三品安西将军孔勐的女儿。
      “小姐,奴婢知道了。我马上遣人过去。”夏茜回答说。

      不想过了一会儿陆壮拿着葡萄酒和夜光杯原封不动的回来了。
      陆壮愁眉苦脸地说:“夫人,五亲王殿下说礼到人不到,心不诚。要您亲自把礼物给今晚最闪亮的寿星送过去,否则……他就亲自上门来请了……”说到后面陆壮已经憋不住笑了。
      最闪亮的寿星?哪有人自个儿这么评论自己的?入婳噗的一笑,但依洵说到做到的性格,说不定真的会带人过来。也罢,自己亲自去一趟就是。
      “鸢儿,备轿,去五亲王府。”
      亲王府位于官邸的核心区域,即便同处在官邸区,芳园到那依然要走上好长距离。
      到了五亲王府,门前已经七七八八停了许多顶轿子,陆壮让轿夫找了个空处放下。鸢儿先扶入婳出轿,然后抬头打量这亲王府,嗯,比芳园大多了,甚至比孟府还要大足足一倍哩。
      荣洵的王府虽然外表雄伟宽阔,里面却很单调寻常,无非就是铺了石子路,摆了几种绿色盆栽,这才比出芳园的好处,鸢儿边走边嘀咕,这五王妃有时间怎么不好好拾掇拾掇。
      在正厅里,各家女眷听说入婳要来,早已议论开来。
      “听说一会儿婳夫人要来。”
      “啊,怎么会?五王妃有这么傻吗,一会儿她来了到底她是女主人还是入婳是女主人?等被抢了风头就有她难看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五亲王的脾气,粗犷暴躁,五王妃管得住他吗?”
      “唉。你说她怎么就忽然回来了呢?你们家老爷最近不常着家吧?”
      “她夫君死了你不知道吗?她又没生出个一男半女来,滁州那宅子是官府的,自然收了回去。没有儿子,青轩名下的房产和土地自然也没有她的,啧啧,真是可悲哦。”
      “听说孟家根本不承认她这个儿媳,都不让她入府呢。”
      “按说她和青轩也结婚七八年了,怎么连个孩子也没有啊?”
      “我听说是因为她想保持好身段,怕坏了腰身,所以迟迟不肯受孕。”
      “这女人……怎么能如此呢!”几个已经当了娘的女眷大惊失色。
      “这还不是出格的,我还听说,青轩之所以那么年轻过世,是因为精气耗损得太厉害……房事过度了呢!”
      “哎呀,这,这真是不害臊啊!不过依婳夫人的作为,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嘛……”女眷们暧昧地笑了起来。
      “五亲王殿下,婳夫人来了。”有小厮进来禀报。
      “快请快请!”荣洵很是高兴,连忙说。
      轻轻迈过门槛,一身紫雅色丁香花细丝褶缎裙的入婳走了进来。她略略低着头,髻上斜插了一只蝶落牡丹云霞坠珠步摇,洛朝有一位文人曾将女子步伐分为四种,以第一种为美,入婳莲纹绣鞋三寸一步,竟是分毫不差,只见她步姿稳重,不急不徐,实在是看得在座男子赏心悦目,甚至有些女眷都自惭形秽起来。
      “你偏偏让我亲自送来,这不,我把这酒送过来了?”入婳来到厅中,稍有责备地说。
      “好,好!婳儿你不来怎么行?你看我把席位都给你备出来了。”荣洵指着荣澹旁边的位置。
      “你们男儿在一起说话,我插在里面做什么?”入婳说,然后知趣地坐在排在男席后面的女眷的席位上,“我在这就行了。”
      荣洵听了倒找不出话来,入婳就是这样,若说放浪,恐怕谁也比不过她;若说守规矩,恐怕她比谁懂得都多,让人丝毫挑不出错来。谁叫她是大家闺秀呢?在自己家是一个样子,在外面又可以变成另一副模样。
      荣洵也不勉强她,顺了她的意思,然后打开小厮呈给他入婳送的礼物,里面是一对儿古觞夜光杯,此杯玉质光洁,色泽斑斓,宛如翡翠。杯身呈椭圆扁体,双柄上饰蝙蝠展翼纹,蝙蝠也叫蝠兽,取其谐音即“福寿”之含意,真是十分用心,连坐在一旁的五王妃都爱不释手。
      别人都说他性格莽撞,天不怕地不怕,然而他们几个,不管大的小的,都那么听入婳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当然不只是因为她家世显赫,当然不只是清瑜口中常抱怨的“被那女人的美貌迷了心窍”,当然,当然不只是那样。
      “葡萄美酒夜光杯”,荣洵动容地摩挲着杯子, “品尝西域美酒要配西域杯子才最相宜。来人,换夜光杯!把我和王妃面前的这俩个也换了。”
      夜光杯向来价格不菲,而荣洵的府上可供在座者三十余人饮用而绰绰有余,可见亲王府的财大气粗。
      有几名美婢出来给各席纷纷加了杯子,又打开入婳带来的美酒为每人一一斟上,酒虽不少,但这么多人分了,每人也不过一杯而已。
      荣洵端起蝙蝠展翼夜光杯,直接闻了闻,说:“好香啊!大家都尝一尝!”说完自己禁不住先喝了一口。
      席上没有人一口喝干,都只抿了一口,过了一会儿都纷纷夸赞这酒口味甘甜,口感醇厚,应属上品。
      但也有几位大臣的夫人甚少饮酒,加之想让入婳难堪,刚喝了一口就皱着眉嚷道:“这酒从西域运来这么长时间,都发馊了,又酸又苦!”
      对这话夏茜和鸢儿最有反应,两人不禁相视低头而笑,司经局洗马的脸都绿了,在前面的席上低喝道:“你这婆娘,不懂就别乱说!”
      荣澈在前面低低笑了笑,玩性正浓,便解释说:“(后期修改)”
      “啊……这样啊,看来婳夫人带来的,真是好酒。”司经局洗马夫人几人讪讪地评论说。
      此事就此划过,大家又开怀畅饮起来,席间荣洵频频引入婳说话,都被入婳挡了回去。
      临近亥时,众人已酒足饭饱,荣洵却不依不饶,“婳儿,今晚你最是无趣,不行不行,罚你为众人弹琴一首,这席才能散。”
      入婳想了想,调皮说:“好啊。那我得借用下府上的“春雷”,就是不知道五亲王肯是不肯?”
      “春雷”是唐代名琴,是制琴世家雷威所作。唐琴之中,以雷公琴为最;蜀中九雷中,以雷威成就最大;而雷威一生所斫之琴中,又以“春雷”为最。此琴形态饱满、色泽漆黑,琴身为玉徽、玉轸、玉足、圆形龙池、长方形凤沼,琴底颈部刻“春雷”二字行草书填绿,实在是琴中的传世珍宝。
      荣洵性格急躁,先帝便特赐此琴给他,旨在让他多练琴,多静心。入婳知道荣洵一向珍爱此物,常常不轻易示人,便有意难为他。
      “哈哈哈!”荣洵一愣,旋即爽朗大笑起来,故作大方地挥手说:“区区一张琴何足挂……挂在心尖尖上!来人,上琴!也让大家见识见识我这宝贝!”
      “春雷”琴被保养得很好,不过看来荣洵也有一阵子未用过了。玉指像流水般抚过七弦,入婳特意调了调音,带着一丝慵懒,弹奏一曲《渔樵问答》。
      “古今兴废有若反掌,青山绿水则固无恙。千载得失是非,尽付渔樵一话而已。”
      入婳的琴技师从原金紫光禄大夫武十,那可是个怪老头,现在已经退隐去高山当了道士。在座女眷虽然也都是大家闺秀,可也从未受过这大洛第一琴师的一二指点,毕竟不是谁的祖宗都在战乱时救过武家祖宗的命。武老头虽是个怪人,但这等情分怕也推拒不得。
      入婳体态闲弛,神情仿佛带着几许漫不经心,但眉宇间却是凝着一股认真,她的指法流畅,山之巍巍,水之洋洋,斧伐之丁丁,橹声之欸乃,皆隐隐现于指下。
      听着这浑然天成的美妙音律,众人陶醉其中,甚至有几位女眷心中不免感叹,以她这样的家世,她这样的才情和容貌,便是任性妄为些,也不是不可理解的吧。
      荣洵的生日宴以入婳的一曲《渔樵问答》结束。
      曲终人散,众人纷纷出了亲王府,小厮们掌着灯火指挥着轿夫纷纷来接各家老爷夫人。看着荣澈、晋安几人上了轿,入婳也正想走,忽然听见身旁的荣澹说:“时辰这样晚了,我送你回去。”
      今天只有他没有带女眷,倒也便捷。
      入婳点了点头,正要入轿,又听见荣澹说:“今夜月色如此好,不如下来一起走走吧。”
      入婳抬头看了看,一望无际的高空上星辰密布、圆月朦胧,的确很美,也难得有这样的雅兴。
      入婳辞了轿,两人在前面走着,两顶轿子和一众婢女、仆役等随在后面。
      “你已经多年未弹琴,音色却一如往昔,实在难得。”
      入婳拢了拢发丝,带着几丝清高说:“师傅曾说,琴者,勤也,我这么久没碰琴,怎么可能未退步。但洵的琴实在是好琴,怎么弹都是美妙的。”
      “你若是能勤加练习,造就恐怕不止如此。”
      “但你也知道我一向随意,平日很少练习,只偶尔在宴会上拨弄着玩。现在耗的,全是师傅传给我的家底,怕再这样最后连曲谱都忘记了。”
      “武师傅若听到你这番话,恐怕要气得从青城山出来找你。”
      “他早就看破我了,曾经痛心疾首地说我是个不堪造就的女娃娃。”入婳模仿着武十的巴蜀方言说,“再说,说不定没等他来找我,我就去青城山找他了,到那去做个逍遥快活的女道士。”
      荣澹忽然转头打量入婳,直看得入婳心头异样,转而听他认真而严肃地说:“观里不兴收你这样的女道士,会让男道士无心修炼升仙。”
      这句话的语气真像是他小时候说的“婳儿,不许你再去校场,练得一身是土,那是男孩儿们该去的地方。”
      皎洁的月光下投出两人并排而立的身影,一路上两人影子的间隙越来越小,而如今袖角几乎快要连在了一起。
      入婳忽然抬头带着笑意问:“蝉姬怎么没来?”
      ——真是狡黠。
      荣澹叹了口气,不再靠近,两人保持现有的距离继续向前走着,荣澹回答说:“她身体不好,不喜欢热闹,就没有过来。”
      “是吗?你要好好待她。前面的路口一转就到芳园了,你送到这就回吧。”不给荣澹任何回复的机会,入婳摇扇如翩翩嫦娥而去,只留下了一个姗姗倩影在荣澹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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