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尘道》谨风

100、华尘道（六）全文完

　　“可以治好。”尘域道。
　　他坐在北辰床边，神色随意，像是在说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种伤病，药物不能根治，但直接靠灵力扭转回来，倒是不难。不过，有两个问题。”
　　“第一个，是我的问题。”他抬手示意两人先坐下，“前几日，我也从方亦修那里听到了，北辰他做过一些不利于你们的事情。”
　　说不利这词好像还过于客气，毕竟是试图灭人家门，还险些真的成功了。
　　尘域丝毫也没不好意思，接着道：“我即便有心想要替他补偿，可许多事情，确实不是想补偿便补偿得了的。我帮你了了这伤病，算是略帮一忙。从此之后，原本的北辰不复存在了，你们便当他死了吧，前尘诸事，一笔勾销。”
　　蓝瑄与慕扶风于是客客气气地表示不要紧，不在意，前辈爱如何便如何。原本把北辰带给尘域时，两人就做好了准备，早没想过再找北辰的麻烦了。毕竟如此修为差异之下，这种行径也基本等同于作死。
　　只是前面一句听得懂，后面一句怎么看，怎么觉得怪怪的。
　　“他仍然不醒。”尘域伸手，抚了抚北辰散在床间的黑发，“不是身体有恙，是不愿醒。”
　　两人想到了北辰自杀前的那番自白，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尘域又道：“方亦修之前已经将他自杀前说过的那番话，转告给了我。其实我并不记得曾经在哪里见过他。”
　　“那一见之下，没有发现是他，终究是我错漏过失。但现今说这些，也无甚意思。我思索许久，想让他醒来，只有一个办法。”
　　“洗净他之前记忆。”尘域语气平静，仿佛在叙述一个趋近完备的答案，已经无需更改，“唯有如此，才能免他死志。”
　　蓝瑄不由道：“那他便如十四岁时一般，什么都不记得了？”
　　尘域道：“是。”
　　失去人生记忆是件颇可怜的事 ，何况在一人身上发生两次。饶是跟他有仇，蓝瑄也不由得觉得有点感慨。
　　慕扶风猜测道：“那宫主会将他前世记忆灌注给他吗？”
　　尘域摇了摇头：“除非他之后同意，我才会挑一部分给他。毕竟他是他，并不是前世人生的延续。我与他分分合合相处数百年，有一点是明白的，他每一世的独立都值得我去尊重。”
　　所以他言谈间仍然称他为北辰。
　　“虽然他醒来后完全失忆，但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他补充道。
　　蓝瑄道：“没事，您说这些，我们也不关心，毕竟还有仇。”
　　尘域有点生气，但又想笑，于是瞪了蓝瑄一眼，完了又绝世高人状地咳了一声：“这个是我说多了，接着说第二个问题。是关于你，蓝瑄。”
　　“我用灵力扭转虽可以完全根除你经脉间的问题，但根除的结果想必你也猜得到。自你灵境高阶之时，修炼便不在正道。修改经脉，滥用药物，干了多少事，看你这歪七扭八的状况，我也大概都猜到了。一但我给你纠正回来，你的境界便会直接跌落回灵境高阶。”他道，“你能接受吗？”
　　听到灵境高阶那句话时，慕扶风便愣了。
　　他还不曾忘记不久之前尘袅与他说过的话，蓝瑄的心魔究竟是什么。
　　她年轻时失去父亲，与尘袅一起误害姜家全家，悔恨痛恨之际，便将所有痛苦归结于对自己实力的执着。她如此病态地追求境界，甚至不顾生死，不但是为了蓝家，恐怕也与此心魔脱不了干系。
　　对于一般修士来说，境界倒退已经是刻骨的痛苦，何况对于以此为心魔的蓝瑄？
　　她当初肯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境界，如今让她用搏来的境界去换寿岁——慕扶风想着想着，已经开始思索起如若蓝瑄不愿意，他是劝说强迫，还是尊重她的意思。
　　这是个相当困难的选择。
　　慕扶风还没想出个头绪，就听到身边人道：“好，可以，没问题。”
　　“……”答应的这么干脆吗？
　　慕扶风脸上仍然是礼貌微笑，但心里已经开始怀疑，蓝瑄这句话是不是真心话了。
　　“那日在蓝家重伤昏迷，我醒来之后，说我做了一个梦。”蓝瑄道，“梦到我死了。面对许多事情再无能为力的时候，好像觉得活着还是比什么都强。”
　　她也觉不出一个具体时刻，好像是渐渐的，她终于发现自己永远做不到无所不能。无论再怎么努力，也达不到她所想的终点。并且，她身边也有其他人，或许也并不需要她这么苦哈哈地一直拼命撑着。
　　她的心魔，已没有原本那么厉害了。
　　她去拉慕扶风的手，道：“只要我在，你就帮我护着蓝家，对不对？”
　　“阿瑄只要想，不管在不在，我都会。”
　　“那我还怕甚？”蓝瑄握紧了慕扶风的手，扬起笑道，“哪怕暂时落回灵境高阶，还会有一天修炼回去的。”
　　蓝瑄的手微微发凉，略有汗意，慕扶风察觉到了，但没有说破。他同样回一个笑，温柔缱绻：“嗯，会很快的。”
　　尘域看着这两人，他没有手可以握，心里堵得慌。
　　“好，你俩回去再说。既然决定了，那便以后不要后悔。”他冷哼。
　　蓝瑄道：“不会后悔的。”
　　数日后，蓝瑄旧伤痊愈，同时也掉回了灵境高阶。北辰仍然没有醒，但尘域说他快醒了，不想让北辰再见到衍青宫的人，就提前把人带走了。
　　宫主这一走，也不知道猴年马月会再回来。但宫内人觉得送走了这尊大佛，心里还都怪轻松的。
　　而蓝家主境界掉了，没显出多难过烦躁，反倒是还在惦记成亲的事情，很快就和慕扶风启程回了南域。她回去的时候，尘袅还在玄霄山耽搁，于是蓝家主的婚事先行筹备了起来。
　　蓝家家主和慕小公子的奸情早在南域众人口中传播许久，如今终于成真，倒是件造福人民的好事情。毕竟终于没有世家公子担心自己被蓝家老夫人看上，去给蓝家家主做媳妇了。
　　慕家小公子实在是拯救他人于水深火热之中，壮哉烈哉，令人钦佩。
　　直到成亲那天，这场亲事到底也没分出来谁嫁谁娶。这两人就大咧咧穿着大红喜服，谁也没披盖头，在喜宴上一起接待了宾客。蓝家主看着高兴得很，喝了许多，但酒量又不太好，最后被新郎从酒桌上抱走进了洞房。
　　众宾客：“……”
　　一代铁腕家主，耽于美色，颜面扫地啊。
　　尘袅也在宴席上，她的婚事正在筹备，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揉着眉心，扯了扯身边方亦修的袖子。
　　方亦修立即道：“我懂。到时绝对克制。”
　　随即他又笑起来，露出一对酒窝：“我觉得我酒量比蓝家主强一些？”
　　大婚办完之后，蓝瑄境界掉落之事没有对外公开，所以一直闭门修炼，家族事务也能不管则不管。这些在不知情人的眼中，基本已经流传为了蓝家主从此君王不早朝，沉迷美色，不务正业。
　　还有人赶着去拜会恭喜慕老家主，说他儿子生的好。慕家主脸上礼貌微笑，内心崩溃。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大儿子继承人不知怎么回事死了，二儿子虽然十分优秀，但如今也已经“嫁”到了蓝家，看样子是没有回头管慕家的打算了。
　　他这偌大家业难道要交给旁系吗？！
　　慕家主心里苦啊。
　　而另一边，刑御天今日清晨修炼结束，图方便，就直接在演练场旁边的家族饭堂吃早饭。他这习惯很久了，家族众人也淡定，知道他不太喜欢别人随便打扰他，便不上前。
　　刑御天一边休息，一边听到饭堂里人聊起了近来南域的事情。
　　不外乎尘袅蓝瑄之类，近日她们两人前后成亲，方亦修，慕扶风便也成了南域修士聊天时风头浪尖上的人物。不过谈及前者，大家便一致点头赞赏金童玉女着实般配，提到后者，众人就纷纷露出难以言表的神情。
　　刑御天对这类话题不甚感兴趣，只是听到有人聊起这个，便想起昨日蓝瑄正好给他传了信来。
　　整封信除了蓝瑄那手难以评价的笔迹外，大致都很正经。告诉他半年前在鼎山筹划事情的元凶已经找到，正是原千机宗太上长老断鸿真人的弟子北辰。不过这人前不久因其他原因自杀，此事已无其他可归责之人，让刑御天也不必在意此事了。
　　只最后一段看着怪怪的，说她觉得尘家的新少主夫婿方亦修看着与他十分有缘，下次若有机会，一定要令两人见见面。
　　这口吻仿佛憋着股坏笑，有点讨人嫌，但又莫名熟悉。刑御天琢磨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十多年前在刑家武场里那个时常跟着尘袅，吊儿郎当，一开口就不说正经话的少女。
　　这人，越活越回去了。刑御天把信叠起来，心道。却是这么想着，自己也笑了笑。
　　刑御天这时正想着，却听见那边人聊道：“嗨，你们可还不知道吧，那个慕扶风能让蓝家主看上，还真不是一般人。听说他前日在济州城那边镇场，一出手，竟然是魂境中阶的修为！”
　　“真的假的？！”
　　“怎可能是假的，等着吧，很快这消息就要传开了。”
　　“哎哟，这可有意思了……”
　　心中转过当日在鼎山所见的那个斯斯文文小公子，英武严肃的刑少主：“……额？！”
　　今日的南域，也流传着蓝家主的传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