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往事》落伍老兵

15、第 15 章

　　下雨了。

　　黑云低垂着，铺满了天空。旷野中，只有铁锨掘土发出的单调的声响。

　　杨怀信单膝跪地，奋力挥动着铁锨，一铲一铲往外挖土。他神情悲戚，挂满雨水的脸不停地抽搐着，分不清脸上淌下来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曹天秀身量并不高，一个不大的坟坑就能把她装下。杨怀信难过地盯着挖好的坟坑，感觉像被榔头在自己心里凿了一个洞。他把铁锨插在土堆里，坐在泥泞的土地上，凝视着村庄的方向。

　　没有呼吸的曹天秀此时正静静躺在木桌上，女修士们已经替她收拾过了：干净的衣服，刚擦洗过的脸，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连脏靴子也被蘸水的毛巾擦得没有丁点儿尘土。姑娘们含着眼泪围成一圈，向战友告别。

　　李睦冉发现曹天秀的脸上似乎沾着一点血痕，走过去用毛巾轻轻地擦净。

　　突然，车站的方向传来送货灵船的汽笛声，姑娘们疑惑地看向高秋婷。\"金丹初级前辈来了。\"高秋婷推断着。

　　不出所料，果然是金丹初级修士。他带着几个修士走到曹天秀的身边，凝眸那张年轻的面孔。高秋婷走近金丹初级修士，轻声问道：\"走吧？\"

　　\"杨怀信呢？\"金丹初级修士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恼怒。

　　\"在墓地呢。\"高秋婷说。

　　雨下得淅淅沥沥，村里的乡亲们候在木棚外，沉默地等待为曹天秀送行。一双双皮鞋踏上泥泞的路上，四个全副武装的修士肩扛着薄棺，引领着送葬的队伍，缓慢而沉重地前行。

　　队伍穿过村庄，走出村口，向河边走去。不断有乡亲从自家出来，沉默不语地加入送葬的行列中。

　　眼尖的唐亚初忽然发现队伍的最后出现了一个漂亮的女修士。她道袍合体，十分熨帖地包裹着修长的身体，一头金发从尖帽下散开。她蓝盈盈的眼睛里没有其他女修士那样深切的悲伤，对眼前的一切似乎非常陌生，只是盲目地跟在队伍的后面。

　　望见从村里走来的送葬队伍，杨怀信拖着疲惫的身体缓缓从地上站起来。队伍在墓坑前停下，他看见了金丹初级修士。金丹初级修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初等筑基修士心里明白那一瞥意味着什么东西，他难受地低下了头。

　　四个女修士小心翼翼地把薄棺放进墓坑，女修士们流着泪把不知名的野花儿抛撒在棺木上面。沉浸在悲伤中的人们没有注意到那个漂亮的女修士，她兀自站在墓穴边，久久地注视着冰冷的棺木，苍白的面孔没有一丝血色。

　　唐亚初走过她的身边，从自己手上的野花中抽出一枝，递给她。漂亮的女修士拿着野花，小声地念着：

　　等着我吧，我会归来，

　　只要你一心一意地等待。

　　不论阴雨连绵，愁肠百转，

　　不论大雪纷飞，酷暑难耐；

　　哪怕别人已不再等待

　　把往昔的一切忘怀，哪怕慈母、爱子已确信

　　人世间我已不存在，

　　哪怕朋友们已厌倦

　　炉边饮酒把我的亡魂追念，

　　千万莫同他们在一起

　　举杯来把我祭奠。

　　你要一心一意地等待，

　　等着我吧，我会归来。

　　死神注定要失败，

　　谁不曾等待，

　　就让他感到意外。

　　不曾等待的人不会理解，

　　是你的执着等待，

　　才把我从炮火连天的战场拯救出来。

　　我怎会死里逃生？

　　你我两人明白

　　只因你与众不同，

　　只因你最会等待。

　　她悲怆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震颤，打动了所有人的心。人们静静站在雨中，感受到了生死相隔的巨大威慑。

　　女修士展开双臂，双唇轻启，低声吟诵：

　　等着我吧，我会归来。

　　她把手里的那枝野花轻轻抛向沾满雨水的棺木，沉默地退向了一旁。像其他女修士一样，刘莉莉和赵寡妇也已经哭成了泪人。

　　金丹初级修士从杨怀信手里接过铁锨，铲起黄土，均匀地撒在棺木上面，然后，他把铁锨递给高秋婷。女修士们自觉排成一行，哭泣着为自己的战友添上一把黄土。

　　一座新坟隆起。

　　高秋婷指挥女修士们端起灵枪，\"举枪，射击。\"

　　一排枪整齐地握在姑娘们颤抖的手里，枪声齐鸣。远处传来送货灵船汽笛的长鸣。

　　\"举枪，射击。\"枪声再度鸣响，久久在空中盘旋回荡。

　　金丹初级修士把曹天秀的法盔放到坟上。

　　杨怀信提心吊胆地把金丹初级修士领到仓库门口，负责站岗的女修士立刻向金丹初级修士敬礼。初等筑基修士以为金丹初级修士一定会为了曹天秀牺牲的事大发雷霆，却没有想到他什么也没说，而是提出要去看看他负责保卫的仓库。

　　\"仓库里究竟堆放了一些什么东西？\"金丹初级修士问。

　　\"不知道。按照命令，我必须保护好这个仓库。\"杨怀信回答。

　　\"打开。\"

　　仓库堆满了各种各样破旧的灵船材料，甚至连锈损不堪的铁钉也一筐一筐地堆在仓库里。金丹初级修士打量着眼前的景象，两条浓密的眉毛蹙紧，表情愈发阴沉。

　　\"胡闹！\"金丹初级修士有点火了。

　　\"可这是命令。\"杨怀信解释道。

　　金丹初级修士转身离开了仓库。杨怀信郑重其事地锁好仓库，追上已经走远的金丹初级修士。

　　\"怎么办？\"杨怀信迫不及待地问金丹初级修士。

　　\"维持原状吧。\"金丹初级修士显得无可奈何。

　　此刻刘莉莉和赵寡妇两人正坐在家里聊天，注视着窗外那个漂亮的女修士。她坐在屋檐下的矮凳上，沉思地望着天空，雪白的肌肤仿佛冰块雕刻成的。

　　\"你看她的靴子，不是女修士们发的那种。\"赵寡妇说。

　　\"道袍也不像。\"刘莉莉说。

　　\"她就是那种叫男人一看骨头都酥了的女人。\"

　　\"她可真漂亮呀。\"刘莉莉不但羡慕，甚至对女修士的漂亮有些敬仰。

　　这时金丹初级修士和杨怀信走进屋里。\"你是谁？\"金丹初级修士不客气地问赵寡妇。赵寡妇耸耸肩膀，溜走了。

　　\"刘莉莉，快去烧茶。\"杨怀信吩咐道。

　　刘莉莉一转身，金丹初级修士已经对着杨怀信劈头盖脸地骂开了：\"我要把你送交法庭。你简直就是个猪脑子。战争是要流血，是要牺牲的，但不是女人。你可以死，我可以死，你怎么可以让一个那么年轻的女孩子，一下子就死了？我把她们交给你的时候是怎么交待的？\"

　　\"不能伤着她们。\"杨怀信垂头丧气地回答。

　　\"你呢？\"

　　杨怀信沉默着。

　　\"我给你一道命令，假如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你也一起去死，不要再让我看见你这张丑陋的脸！\"

　　杨怀信直挺挺地立在金丹初级修士面前，一句话也不敢说。尽管是春天，他的额角却渗出了汗，一张脸涨得紫红，愈发难看。

　　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吭声的高秋婷开口了：\"金丹初级修士前辈，这件事不能怪他。战争能杀死男人，也就能杀死女人，妖兽犯下了灭绝人性的罪行，难道你会指望他们对我们女人会宽容一些？\"

　　\"看不出来，你还真有一套道理。我不能宽恕的是，他没有尽到一个男人的责任，一个老兵的责任。\"金丹初级修士仍旧怒气未消。

　　\"那我呢？也许您也要说我，有许多没有尽到责任的地方？\"高秋婷看着金丹初级修士。

　　金丹初级修士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高秋婷，敛住了怒气。他指了指对面的长椅，示意他们坐下来。片刻，他指了指窗外那个漂亮的女修士，说：\"她叫花无双，我把她给你们留下来，你准备把她安置在哪儿？\"

　　\"一班，炮长叫闻素素。\"高秋婷说。

　　\"我知道。去把她给我找来。\"金丹初级修士说。

　　高秋婷走了。金丹初级修士又问杨怀信：\"你这不能连杯茶都没有吧？\"

　　杨怀信慌慌张张闯进里屋：\"茶。\"

　　刘莉莉正在为金丹初级修士做点心，见杨怀信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连忙扬了扬手中做出的点心，说：\"这儿，这儿，我要给你的上司留个好印象。\"

　　杨怀信叹了口气，急忙端起茶饮走了出去。金丹初级修士似乎并没有留心对刘莉莉煞费苦心做的茶点，只是心事重重地猛喝了一通茶。整个过程里，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偶尔朝窗外的花无双投去担忧的一瞥。

　　闻素素跟在高秋婷后面，走进刘莉莉家院子。花无双的目光与闻素素的目光不期而遇。闻素素忽然有种感觉，这个女修士非常不快乐。似乎像她一样，内心深处也埋藏着某种难以言述的痛苦。

　　\"你们先出去，我和副队长谈谈。\"金丹初级修士把杨怀信和高秋婷打发出去，示意让闻素素坐下。

　　\"应该把班里的人员补充起来。\"金丹初级修士说。

　　闻素素沉默不语。

　　\"闻素素，你们这个战斗集体不错嘛，女人在战场上，您自己也明白——应该说是必须予以特别关怀的对象，有时会受不了的。\"

　　闻素素还是保持着沉默。

　　金丹初级修士在屋里转了一圈，然后站定，压低了声音说：\"指挥部里有一个。。。嗯。。。一个金丹道友。顺便说一句，他已经有了妻室儿女。可是呢，他搞上了一个所谓的女朋友。元婴老祖知道了这件事，训斥了这位金丹道友，并且命令我给这个所谓的女朋友派个岗位，派到一个优秀的集体去。\"

　　\"派来吧。\"闻素素平静地说。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