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高手]That's what she said》赤猿

3、第三章

　　“只有我……为什么呢……”

　　喻文州一瞬间觉得眼前这个美丽得连同类都会着魔的生命像一只夹缝中的蝴蝶——他已经不是人类了，但也和其他吸血鬼不一样，孤独而无助地夹在两者之间试图确认自己所处的位置，但是怎么思考都找不到答案。

　　心疼？

　　吸血鬼的心脏只是个摆设罢了，不会产生疼痛的感觉。

　　喻文州只是改变了一开始单纯感兴趣的态度，认为且确定他需要帮助，而这是只有吸血鬼同胞才能做到的事情。

　　“你对‘没能让她听到你的名字’这件事情感到遗憾吗？”他轻声询问。

　　“……不知道。”周泽楷的目光依旧黏在照片上，没有任何情绪杂质的眼眸连身为同类的喻文州也分不清究竟是在沉思还是在发呆。

　　好在被削弱了感情的吸血鬼不懂掩饰自己的外在表现，喻文州确定他很在意这个最后死在他獠牙下的人类女孩。

　　“除了尸体的照片，这里还有她的其他信息，名字、家庭、工作、住址……想看看吗？”喻文州把女孩的那份处理对象资料单独抽了出来，放到了文件的最上面。

　　其实这些信息列在文件上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毕竟对于现场处理的执行者来说，她的意义等同于一盘被打翻后需要清扫的菜肴。

　　但周泽楷的注意力被因此转移了，他不假思索地伸出手，但摸到纸张的瞬间，又迟缓地握起手指。

　　“很奇怪……吧？”发音模糊的句尾糅合了淡淡的自我质疑和对某种肯定的渴望。

　　“不会。”喻文州温和而肯定地摇了摇头，“这是‘新生’的必修课，尽管顺从你的‘心’吧。”

　　趁它还没死透。

　　为了不增加额外的干扰，喻文州没有把后半句也说出来。

　　周泽楷像是得到了某种肯定而安心了，他将那个女孩的资料拿到眼前浏览，尽管没有表情的脸庞就像是在看街边派送的宣传单。

　　作为猎物死去的女孩有个完满的家庭，除了父母，还有个双胞胎妹妹，两个人都是在校大学生。

　　资料将重点完全放在处理尸体、伪装成意外的过程上，关于女孩生平的讯息只有这么寥寥数笔。

　　周泽楷放下薄薄的纸页，俊美苍白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愧疚或者忏悔。但细心的喻文州注意到他的目光有在地址一栏多停留了一秒，想必是记下了。

　　“你在意每个死掉的猎物吗？”

　　“没有。”意料之中的答案。

　　“是因为她在临死前问了你的名字，所以对你来说很特别吗？”

　　“唔……可能是。”周泽楷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然后看向喻文州，再次求证：“你们会吗？”

　　喻文州静静地与他对视着，半晌，才微微一笑：“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大家……”周泽楷低声重复着这个称呼，歪了下头，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要解开他与别的吸血鬼存在显著差异的谜题，喻文州还有一件事情需要知道，“冒昧询问一下，你的家人……”

　　“都死掉了。”

　　周泽楷没有用“去世”之类的字眼，他十分平静地用了最为冰冷粗暴的表达方法。即使是在吸血鬼中，他的情感残留也是喻文州所见过的最稀薄的。

　　“什么时候的事情？”

　　“去年三月。”

　　那正是周泽楷转化为吸血鬼的时间。喻文州嗅到了谜底的气息。

　　“事故吗？”

　　“飞机失事，父亲和母亲都死了，只有我……”

　　提到自己的时候，周泽楷没有什么感情色彩的声线微微下沉，其中夹杂的情绪喻文州已经不是第一次感觉到了。

　　依旧是迷茫，还多了一份被舍弃的无助——不需要发自内心去挖掘，就写在他略显空洞的双眼中。

　　“你就是在那时候被转化的吗？”喻文州放柔本就没什么强硬感的语气，进一步探索线索。

　　周泽楷点点头，视线随意地落在吧台内侧的水龙头上，很配合地回忆着他想要知道的事情，“一起被送去了医院，进了手术室……很冷……我以为我死了，但是醒的时候……”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一夕之间整个人生被颠覆的恍惚感记忆犹新，“醒的时候，我在地下的仓库里……很黑，没有力气，但是不冷了。”

　　“周围有血吗？”喻文州继续引导他的回忆。

　　“很多。”周泽楷用手指了指另一条手臂的关节内侧，“这里被包扎了，地上还有针头、管子……”

　　“你的转化人在你生命垂危的时候把你从手术室带出来，给你输了自己的血后失踪了。”喻文州先是给出自己的判断，然后进行确认：“地上的是吸血鬼的血吗？”

　　吸血鬼要把人类变为自己的同类并不像影视作品里描绘的那么容易，仅仅是咬他或者喂他喝血是完全无效的，必须将自己的血液注入对方的血管中，使之于人类的血液充分融合在一起，完成血细胞的变异和基因的重组。

　　而条件简陋的输血行为会把转化现场弄得一团糟。

　　然而，周泽楷却出乎他意料地摇头了。“……我的。”

　　“你的血……？”

　　周泽楷点点头，发现这个脸上常带温和表情的“前辈”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僵硬，不禁困惑地眨了下眼睛。

　　喻文州怔怔地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睫羽轻垂，不动声色地掩去逐渐变得阴郁的眼神，“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与众不同’了。”

　　“为什么？”周泽楷那双如同深渊般漆黑无情的眼眸第一次燃起了亮光。

　　他甚至带着期待的表情，侧过身子正对着喻文州，做好了仔细聆听的准备。

　　这是他现在唯一在追寻的东西，是他所有迷茫困惑的源头。知道了答案，也许就能从这种无能为力的杀戮本能中得到解放。

　　而喻文州却没有如他所愿，他缓缓地从高脚椅上站起来，神情复杂地注视着眼前的俊美脸庞，像是在看他，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东西、什么人。

　　目光太过认真严肃以至于都感觉不到那种惯有的温雅柔和了。

　　周泽楷耐心地任他看着，时不时眨动一下眼睛，没有温度的双眸竟看起来有几分单纯的味道。

　　喻文州伸手贴上他的脸颊，指尖抚摸过触感熟悉至极的冰冷光滑的皮肤后，向后插入泛着绸缎般光泽的发丝，“听好，别再问你奇不奇怪这种问题了，奇怪的不是你，是那个擅自毁灭别人人生却不负起一点责任的混蛋。”

　　他用优雅温柔又轻蔑嫌恶的口吻说了“混蛋”这个词，然后朝后退了一步，把手掌向上摊到周泽楷的眼前。

　　“如果你愿意相信‘我们’的话，现在跟我去一个地方。”

　　现场处理小组的据点里，喻文州拿着一只装有黑红色血液的试管敲开了张新杰的实验室的门。

　　“你和他一起来的？”封口的盖子还未完全打开，张新杰就嗅出了血液的主人，有些意外地问道。

　　喻文州点了点头，“还有少天，我问韩队借了一会儿格斗室给他们，直接测试血统的级别。”然后他拿过桌上的便签纸和笔，从上到下写了几个字符。

　　“这几个指标你应该都没测过，现在我需要你测一下。”

　　张新杰拿起便签扫了一眼，微皱眉头思索了几秒，就大致明白了他的用意。

　　“你从他那里得到了什么新的情报吗？”一边询问着，张新杰一边站起身走到复杂精密的实验仪器面前摆弄起来。

　　“转化时候的事情，你应该也问过才对。”

　　张新杰没有否认，“然后呢？”

　　“他说了醒来的时候地上有很多血，不是吸血鬼的，是属于他的人类的血。”

　　“……”张新杰指尖迟钝地按下运行仪器的按钮，然后在沉默中反省自己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我推测他的转化人为了保证能救活他，在输血的同时，冒险放掉了一些周泽楷本身的人类血液。”喻文州说这些话的时候，拧着眉头，神情尽管经过克制也还是流露出明显的不悦。

　　“可是……理论上这么做的话，转化人自己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张新杰提出自己的质疑。

　　正如人体会有致死失血量，吸血鬼的身体也有类似的临界值。即使是在正常的转化行为过后，转化人的体征也会有一段时间的不稳定，身体会虚弱，就好像和被转化者同时进行了一场器官移植手术一样，失血越多越需要长时间的休养。

　　所以吸血鬼一般只会提供恰好能够实行转化的血量，不会超量奉献。而且人类之躯对于吸血鬼血液量理应存在一个接受极限，如果大幅超过……

　　滴——分析血液的实验仪器屏幕上显示“完成”的字样。

　　张新杰坐回电脑前和喻文州一起查看传输到计算机的数据。

　　喻文州单手撑着椅背靠近屏幕，然后用另一只手在复杂的数据上比划，“这两个参数试着用公式处理一下，尽量呈现出……”

　　他还没说完，张新杰已经飞快敲击着键盘作出了曲线图表。“这样吗。”

　　喻文州不由得低笑了一声，收回显得多余的手，“不愧是张医生呢。”

　　“这个比值也太高了……”张新杰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曲线上的几个数值标记点，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地看向喻文州，“因为接受了超量的吸血鬼血液，所以他的各项基因数据才如此不平衡？”

　　喻文州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点了点头，“恐怕对于高频率杀人的麻木感也是因为这个。”

　　尽管物种改变了，但人类时期的思维方式和习惯却无法一夜之间重置，再加上依旧生活在人类的社会中，吸血鬼通常还能保留一些类似于“人性”的东西。狮子和猎豹除了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也能相安无事地生活在同一片草原上。人类和吸血鬼之间并非绝对的猎物与捕猎者的关系。

　　而高浓度的吸血鬼基因会过度侵蚀本该有所保留的人性，使他在自己控制不了的情况下变得比普通的吸血鬼更加冷酷无情。

　　——在周泽楷之前，还没有过这样的案例，要百分百敲定结论还需要数不胜数的验证实验。

　　但此时这是最接近真相的解释了。

　　素来严谨的张新杰姑且把这当作是答案接受了，但他还是发现了不合理的地方，“可那个吸血鬼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呢？”已经无法体会到人类感情的吸血鬼，照理说是不会存在“舍己为人”的牺牲精神的。

　　“你不要忘了他那异于常人的类荷尔蒙信息素，原先是人类的时候，恐怕也没几个人能抵抗住他的魅力吧。”

　　“出于某种生理欲望吗？”张新杰推了下眼镜，用机械般理智而冷静的语气问道。

　　“也许是心理层面的也不一定。”喻文州叹息，“可能是他认识的对象，朋友、爱慕者或者亲人……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他看着

　　推理转化人的动机是比寻找周泽楷的异常源头更加缥缈的事情，因为他们没有任何作为推理基础的依据。

　　恰好此时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张新杰扫了一眼来电显示，表示这个话题可以不用无意义地继续下去了。

　　“他们那边结束了？”喻文州问。

　　“嗯，现在在会议室。”

　　推开会议室的门，一股伤药和同类的血液混合在一起的气味就钻进了吸血鬼灵敏异常的鼻子里。

　　喻文州和张新杰走进去的时候，里面有四个人。

　　戴着金属边眼镜、一脸斯文相的年轻男人正在给□□着上半身的周泽楷包扎，他陶瓷般白皙光滑的皮肤上有很多淤青和利器划出的伤口，触目惊心，但本人并未表现出多么痛苦虚弱的状态，神情平静得若无其事。

　　而另一个头发略长、扎成马尾的组员则在旁边围观着，“啧啧啧，黄少你看看你，把人家小周弟弟打的……第一次见面下手就这么狠？”

　　听到他一副为弱小群体打抱不平的口吻，周泽楷对面看模样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孩愤慨至极地拍着桌子！

　　“我靠不是你们说这家伙很危险，叫我千万不要掉以轻心的吗？！怪我咯？而且张佳乐你看看我好吧，我这身限定名牌衣服都成什么样了？要不是血统压制我可能直接被他撕碎了好吗！”他扯着自己身上褴褛的高级布料高声控诉。

　　安静的周泽楷投来了略显委屈的目光，“你叫我……认真的。”

　　“而且你打架就打架，干嘛咬人家？”斯文男人处理到脖子侧面两个血淋淋的孔状齿痕时，张佳乐一脸匪夷所思地问黄少天。

　　吸血鬼之间一般不会进行吸血行为，因为吸血鬼血液的味道是苦的，全然没有人类血液充满生命力的香甜味道，而且也不能提供营养。

　　“我以为他这种长得特别好看的家伙会不一样啊，没想到也那么难喝！失望！太失望了！你能理解那种在一堆粑粑里发现了一颗巧克力结果满怀期待地咬下去发现还是粑粑只是长得像巧克力而已啊的心里落差吗！你说你长这么好看有什么用啊！”

　　被指着鼻子训斥的周泽楷微微歪了下头，显得有些无辜。反倒是一直处于看戏模式的张佳乐炸了，“你丫才粑粑你全家都粑粑！黄少天老子忍你很久了，来打一架吧正好格斗室空着！”

　　“看来你们已经相处得很好了？”喻文州适时地插入他们的对话，转移了斗嘴的二人的注意力。

　　“小周……可以这么称呼你吧？我和张医生已经找到你的问题根源了。”他一边对周泽楷微笑着，一边把手中的资料分给四个人，“其他人也看一下这份材料，毕竟从现在开始，他就是我们的同伴了。”

　　周泽楷有些诧异他的发言，但是其他三个人却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一样，没有露出丝毫的惊讶或者疑问。

　　“少天，实验结果怎么样？”虽然从两个人战斗过后的模样就可以得出结论，但喻文州还是想知道更具体的细节。

　　“第五代，肯定是第五代！不能更低了！”第四代的黄少天神情怨念的看着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这家伙真的只当了十一个月吸血鬼吗？！我要是没事先防备的话现在已经缺胳膊断腿了啊！文州你是不是故意坑我！”

　　“怎么会呢，我是信任少天的实力啊。”喻文州温文尔雅地一笑，然后根据材料开始解释周泽楷的情况，张新杰负责补充，两个人都很默契地只把重点放在了已成定局的棘手现状上，而没有讨论将周泽楷变成这样的吸血鬼的动机和心态。

　　“所以现在首要的目标是帮周泽楷控制食欲咯？”黄少天把双腿盘在椅子上，一针见血地指出结论。

　　“怎么听上去我们跟什么‘暴食症节食法治疗研究课题小组’一样？”

　　张佳乐忍不住举手吐槽，结果被一脸淡然的张新杰点名表扬：“你这个比喻很贴切，我们可以照这个思路开始制定方案。”

　　“……他这种突如其来的幽默真的很要命哎老林。”张佳乐伸长脖子从周泽楷的身后跟隔了一个座位的斯文男人小声嘀咕。

　　“我倒觉得他是认真的。”林敬言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说话的时候也把脸凑到了周泽楷的背后。

　　两个人窃窃私语的行为像极了课堂上趁老师写板书偷偷摸摸交头接耳的样子，夹在中间的周泽楷觉得脖子后面有点痒，忍不住抬手挠了挠。

　　而张佳乐因为他这个动作正好瞥到他手腕上还有道遗漏的伤口没有处理，便抱着“上课不开小差不舒服”的心态，重新打开医药箱拿出纱布给他包扎。

　　“我们可以先试试教小周凭借自己的意志控制住吸血量。”喻“老师”提出一个大致的解决方向，“实在不行再考虑用强制措施，张医生觉得呢？”

　　“这个思路没问题。”共同授课的张“老师”推了下眼镜，看向不参与讨论却一直认真听着的周泽楷，“你接下来得有好几天必须待在这里了，做好心理准备。”

　　“好。”他点头的动作很轻，但并没有丝毫犹疑。

　　“实在渴望活人血液的话，我们这边也是有几个‘志愿者’的，不用怕会天天喝血袋。”张新杰一边回收材料一边淡淡地补充道。

　　周泽楷的目光在他和喻文州的身上徘徊了一番，然后垂眸微微一笑，轻浅的弧度透露出安心的情绪。

　　“我不怕。”

　　“好嘞。”

　　将最后两段纱布系成蝴蝶结固定在周泽楷的手腕上之后，张佳乐对自己的心灵手巧之作十分满意，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周泽楷想回收感想。

　　后者低头，翻转着那只手腕看了一会儿，然后掀起眼帘对他扬起优美的嘴唇，“谢谢。”

　　张佳乐瞪大的双眼映出眼前稍稍弯起的黑白分明的眼睛，近在咫尺的距离能够清晰看到他纤长的睫毛在漆黑瞳仁里投下的阴影，神秘而富有层次感，摄人心魂。

　　微张嘴巴盯着他发了会儿呆后，张佳乐扯着另一边黄少天，郑重其事地问道：

　　“周泽楷的血真的不甜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