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心间璞玉》渡江者

3、苏氏有一女

　　齐子宁睁开眼，首先看见的，就是母亲泛青的面庞。
　　不得不承认，即使处于盛怒和惊惶之中，苏贵妃依旧容颜清丽，端的是当年名满天下的后宫第一美人。青丝挽成追云髻，秀眉绘作峨眉形，杏色宫装一丝不乱，青色的宫绦系在裙边，整整齐齐。
　　看到子宁醒过来，苏贵妃竟是展露出笑颜：“宁儿，你终于醒了。饿不饿？要不要喝些粥？”
　　边说边伸手，将适才摆在床头晾冷的粥端了过来，染着蔻丹的指甲红艳艳的，衬着青花瓷的粥碗很是好看。
　　“你刚醒来，太医说了，不能吃生冷油腻的，先喝碗粥垫垫肚子。”说着，她舀起一勺，递到女儿嘴边。
　　子宁张嘴，微微抿了一口，忽然唤了一声：“母妃”，话音刚落，泪如雨下。
　　“傻孩子，哭什么？”苏贵妃忙将粥碗放下，掏出一方素绢替她擦眼泪，宽慰道，“不是已经醒了吗？你这孩子，傻人有傻福，太医说，你没有惊风，所以不碍事，养半个月身子就好了。”
　　“可哥哥那边？”子宁轻声道，小心翼翼。
　　“你放心，还有你母妃在呢。你哥哥和你，都不会有事的。”苏贵妃说这话时，有被称作母爱的柔情溢出眼睛。
　　正说着，便见苏贵妃的贴身宫女知夏走了进来，低声道：“娘娘，太子殿下到内宫了。”
　　苏贵妃点点头，一面起身，一面向子宁道：“时候不早了，你快休息。我明儿再来看你。把粥喝了。”
　　子宁一一答应了。苏贵妃又叮嘱了照料她的宫女们一阵，便离去了。
　　那道杏色的身影消失在帘后。虽然已经习惯了母亲的匆匆而来和匆匆而去，但每次这样，子宁还是不由得不心伤。曾经她还吃过哥哥的醋，认为是哥哥夺走了母亲的爱。但现在她也长大了，不会再问母亲“到底更喜欢我还是哥哥”这样的幼稚的问题。她明白母亲和哥哥的苦和恨。她知道，苏贵妃苏修媛当年以左丞相嫡长女、密林将军嫡亲妹子的身份，嫁给了当日的德王、后来的皇帝为正妃，是父皇的结发妻子，一年后就生下了儿子，为世子。后来父皇登基，册封苏氏为后，其子齐子肃为太子。可好景不长，吴王叛乱，帝位不稳，皇帝为了寻求太傅许印的支持，只能娶了许印的二女儿许容为皇后。这样一来，许家势力太过强盛。许印的姐姐许静为太后，女儿又做了皇后。皇帝为了牵制许家，虽然将原来的苏皇后贬为贵妃，但却保留了齐子肃的太子身份，说是为了补偿苏贵妃。而后来皇后所生的儿子齐子游，则和其他兄弟一样为亲王。
　　因为这件事，苏贵妃和齐子肃恨透了太后和皇后。苏贵妃有倾城之颜，更兼冰雪聪明，通晓文墨，善琵琶，懂乐理，再加上与皇上的结发之情，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圣眷隆重，处处与皇后分庭抗礼。她与齐子肃日日筹划，就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扳倒许氏家族。
　　可前不久的镇西将军一案，苏贵妃一边损失惨重。镇西将军卢瑞麟，乃是太子在军方最为得力的支持。当时为了日后生计，曾在家乡滁州，大量抢夺良田为私产。本想着天高皇帝远，谁知却被人告发，连带着以前干的缺德事，一并告到了御前。东窗事发，卢瑞麟和几个亲族被投入天牢，准备审理。
　　前前后后拖了一个多月，案子还没审明白。一半朝臣坐山观虎斗，太子党疲于奔波，皇后党煽风点火，皇上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只冷眼旁观。一时局势成谜。
　　可这些事，岂是十七岁的齐子宁能思虑明白的？她不过略想了片刻，对曲笑野的无尽思念涌上心头，一时便沉沉睡去了。

　　齐子恪刚刚回府，便有侍从来报：“三皇子在大厅等候您多时了。”
　　齐子恪忙忙进了大厅，披风还未来得及脱下。便看见齐子游端坐在正中的楠木椅子上，正眯着眼品茶。见到子恪，放下茶盅，微笑起身。
　　“给三哥请安。”齐子恪在离他三步的地方躬身施礼。齐子游忙上来将他挽住，笑道：“四弟何必这么见外，快快请起。”
　　“我听说，四弟又去京郊赛马了？真是好兴致啊，哈哈。”
　　每逢齐子恪要去南苑见淮茗，都说是去郊外赛马。而他确实喜好马匹，因此大家都信以为真，听到这，忙笑道：“三哥，我如今赋闲在家，没法打发时间，赛一天马，倒是颇为自得。只是让你久等了。”
　　说着，侍儿重新斟上茶来。子游接过茶，却不喝，而是抬眼端详子恪。
　　齐子恪个子很高，常年练武，身材紧实，十分魁梧。可这样的魁梧却丝毫没有给人压迫感，也许是因为他那酷肖贞妃的面容吧。他的眼睛和贞妃很像，都是一样的带着深深灰色的瞳仁，像是宫中那汪深不见底的千鲤池在没有月亮的晚上时的颜色。他想到母后对他的评价：虽无龙凤之姿，然有股肱之色。思及此，齐子游不由弯起了嘴角。
　　齐子恪看他一直盯着自己，有些奇怪，开口道：“三哥，无事不登三宝殿。您今日过来，不知有何贵干呀？”
　　“我今日是特意为你贺喜来了。”齐子游故意卖关子，说了这话，便低头饮茶。
　　“我有何之喜？还请三哥指示明白。”子恪恭敬道。
　　“适才你不是说，赋闲在家，没有进取吗？这日后，你可有得忙了。父皇今日明示我与左右丞相，要将四弟你派去和郑尚书共同打理刑部，还要将镇西将军的案子交予你主审呢。”
　　他呷了一口茶，不待子恪接话，便接着道：“父皇的圣恩还不止呢。还说了，要为你议亲，娶个王妃，把日子过起来！”
　　他说到高兴处，满脸笑容。
　　子恪道：“多谢三哥提携美意。只是我资历尚浅，贸然主管刑部，怕会落人口舌。万一把事情办砸，岂不是辜负了三哥的美意？”他知道自己能够去刑部办事，全在于这几个月用心结交齐子游，但想不到竟能够得到镇西将军一案的主审权。
　　“这你放心。”齐子游娓娓道来，“素来按照惯例，三司会审必定要有皇族主持。太子与此案脱不了干系，我呢，又要避嫌，二哥呢，彻头彻尾一个武将，不懂这些事。其他的弟弟年纪又小。你年轻有才干，父皇当然要栽培。搞砸是不可能的，有你三哥盯着，不会有人为难你的。”他说话时语气谆谆，就差拍胸脯保证了。
　　齐子恪乖觉地起了身，道：“如此便有劳三哥了。”
　　齐子游大模大样地受了礼，又道：“四弟啊，这刑部的事你放心去干。只是现下我操心的可是你的婚事啊。我的侧妃吴氏，父亲是陕甘巡抚吴玄，家世还不错。这吴氏有个嫡亲的妹妹，今年十八了，正要嫁人。听闻相貌周正，人品也不错。她刚好跟着母亲进京看她姐姐，现在在我府上住着呢。这样，三日后休沐，我设一宴，让你们俩相见，你觉得如何？”
　　此言一出，连一直侍立在齐子恪身后的韩琛都禁不住冷下了脸。
　　自己侧妃的妹妹，还是个地方官的女儿，竟要嫁给皇子做正妃？不过齐子恪只是相貌微变，淡淡道：“多谢三哥。既是三哥有命，弟弟敢不赴宴？”
　　子游满意地颔首。又谈了一会儿闲事，齐子游便起身告辞了。
　　前脚刚送走齐子游，后脚赵琛便开始抱怨：“三皇子把咱们殿下当成什么人了？谁要娶他侧妃的妹妹？”
　　齐子恪示意他不要再说，简短吩咐道：“你派人进宫，告诉贞妃娘娘，我明日会进宫去给她请安。”
　　赵琛猜到主子是要去和贞妃商量对策，忙应了一声，退出去安排。
　　一宿无话。

　　苏贵妃赶到承乾宫时，齐子肃已等待多时。
　　一见到母亲，齐子肃便开口道：“父皇已经明示，要让四皇子主审镇西将军一案，还要让他和郑尚书一道主管刑部！”
　　他语气惊慌，不似往日。
　　苏贵妃听到这个消息，略微呆了呆，道：“虽如此，但金麟岂是池中物，你以为齐子恪会心甘情愿地投靠齐子游吗？不过是利益所趋。当务之急，是要放弃卢瑞麟，保证你妹妹的婚事顺利进行。”
　　“我们虽然可以放弃卢瑞麟，可宁儿的婚事，皇后必定会从中作梗。这？”
　　他话音未落，苏贵妃便打断了，道：“你怎么这么蠢？皇后必定会从中作梗，而这也就是她愚蠢的地方了。宁儿和大虞的婚事，乃皇上亲自缔结的，虽然出了这样的事，但家丑不可外扬，皇上一定会帮我们竭力掩饰。此时若是皇后想动手脚破坏我大齐和大虞的和亲，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子肃听了这话，恍然大悟，道：“母妃所言极是，是儿臣愚钝了。”
　　他又问了几句齐子宁的身体状况，苏贵妃便打发他回去了。
　　子肃出了承乾宫，苏修媛的身体放松了下来，这一天的疲惫终于消逝了。她换了家常衣裳，唤宫女小娥问道：“皇上今晚去了谁的宫里？”
　　“回娘娘，陛下去了骊贵人的闻花楼。”
　　苏贵妃透过碧纱窗，望见一地月华，清冷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