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官媒大人》不见鹤

4、第四章

　　“我一向漂亮。”
　　薄言镇定自若，丝毫不在意赵征口头的警告威胁，全然是看了场不要钱的笑话。
　　她大步离去，撇下这赵征独自在街上低头鞠躬。倒也不是她心生慈悲，这样就放过了他，只不过少了这样一个自大且无知的人，世间实在会少了很多乐趣。除了真是大奸大恶就该千刀万剐的，那要是反派形象的人都灭绝了，史官言官还能对谁弹劾，戏本子里的角还能唱什么？那才叫没劲。索性留着彼此折磨，看戏的人才愿意拍手叫好。
　　有着这样想法的，薄言，薄言，真是应了这个好名字。
　　她边走边一挥袖，两指一并，让在一旁看热闹的统统做了哑巴。她脚步轻快打道回府，一掌推开正门，也不按游廊走，直接化作白气直线冲入。
　　沿路灯笼逐个亮起，她冲散了门前依旧乌泱泱的队伍，跨进大门，就见目和递上手中的册子，说：“您出去办事时，已有四对亲事记录妥当，请您过目。”
　　薄言一边看一边坐回椅子上，不住点头说“不错不错”，她刚想抬头告诉它刚才发生了何事，就只听目和说道：“我认为他说的，不无道理。”
　　“什么不无道理？”薄言一目十行看完了册子上的内容，“你现在说话我可越来越听不明白了。”
　　目和捏捏须子浅笑，“是目和失言，还是先请下一位进吧。”
　　话音刚落，就见客座上慢慢现身出一唇红齿白的女子，周身幽香扑鼻，打扮与旁的不同。阴界大多都是素衣行走，就连薄言作为操办喜事的官媒，都只是外头套了一件大红绣花罩衫，全身上下除了系着的腰带用金线绣了些花案，也是一身素白。
　　可这女子却实在惹人侧目，海棠红的上衣，娟纱外罩隐隐透出牡丹纹的绣样，裙摆随风而动，摇着扇子盈盈浅笑，一双媚眼真是能勾无数的魂。
　　她放了扇子开口道：“官媒大人，可否为小女子，寻个如意郎君啊？”
　　薄言身子往右斜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想好要找个什么样的？”
　　她咯咯咯忍不住笑出了声，“找个，与大人一般能文能武的便是。”
　　薄言听这调笑的口气，表情微妙起来。她左手腕一动，将册子朝那人身上飞去，虽没用几分力，但也是十足之快。
　　眼见册子是要砸伤了着娇俏的好容颜，那女子右手弱柳扶风般在空中一转一划，极速而来的册子却是安安稳稳落在她的手掌心里。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容易动怒。”女子轻车熟路翻动着手上的名册，即刻变了妩媚的神情，话都说得严肃起来，“你说说你，这都月末了，还只有这么几个名字，你这样善缘要修到什么时候去？你知不知道善缘修不满，后果会如何的啊？”
　　她啪一声合上，详装气恼，将它扔回目和手里。
　　薄言心不在焉理着指甲，眼角却不住往她那儿瞟，“贬为凡人呗，还能怎么样。倒是叶十九大掌柜，怎么有空来我这，不是说客栈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吗？”她晃了晃自己的手腕，不痛不痒地回答。
　　“客栈我不用时时盯着，那几个杂役好使唤得很。”叶十九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什么叫还能怎么样？你若真是成了凡人，你怎么对得起你这生来的仙体？阴界的官媒算是容易做的了，成了一千对就算是修满了。可我就没见过别的官媒像你似的，一当就当了上几百年！”
　　“我也不想呆，谁让那些人不懂得珍惜，刚成了亲就赶着好日子来和离。怪得了谁啊。”薄言喃喃地点头，露出难得的诚恳表情。
　　客座上的人装着一脸惊诧，“那你可真是厉害，阴界是个什么地方，最迟两个月，魂都要入轮回，来往更迭算是频繁，你这还，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叶十九手掌拍了几下桌子，她实在是受不了薄言这般烂泥扶不上墙，每每月末，她都要来苦口婆心劝导一番，将这官媒好好当，早日成了事儿，便也是早日解脱。但这位薄阿斗偏偏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别说是妄自菲薄，一个不留神还要担心她去菲薄别人。可叶十九还有那么些希望，希望她干脆就这样当下去，便不会有谁说，她是个谁也管不住的主。
　　“那就别说！”薄言立刻抬手示意，“每次来都说教，下次你可别来了！”她手里变出把瓜子，含含糊糊示意目和让下个进来，却没等目和去通传，大门嘎吱自己开了，薄言不耐烦地开口：“不是说等吗？投胎没见你们这么急，我看谁······”
　　话未说完，就被一鬼侍用矛重敲地面的声响打断，外头等候的客也被他撤得一干二净。他手中握着紫檀色的卷轴，施法将其送到薄言面前。
　　叶十九心一跳，暗叫不好，紫檀色的卷轴为司礼所用，可每月审查的日子还未到，这时派鬼侍来，怕这薄言又是惹了什么篓子。她手里扇子轻摇，扭着细腰走到鬼侍身旁，拿着那扇拍着他肩膀，娇声问道：“这司礼大人传薄言可有什么要事，可否，告知一二，也好让我们，有所······”叶十九不过想在这套一两句话，鬼侍早已听得五迷三道，手忍不住要往她脸上揩去。上头的薄言卷轴一甩，就指着鬼侍的胳膊去，若不是盔甲防身，卷轴带着风能将这手臂分离下来。
　　“今天真是热闹。”薄言说道，“劳烦前方带路。”
　　那鬼侍被扰了兴致十分不悦，讥讽回道：“大人去了这么多回，路还不认得吗？”
　　“我只认得该去的地，你也该做只该做的事。”薄言虽嘴上如此说，但她真是个实打实的差记性，还十分完美的体现在认路这方面——毫无天分。但据强词夺理的她说，是因为从前居无定所，从不需记路，停哪儿算哪儿，来了阴界反而麻烦，光是连理府她认错好几回。
　　叶十九拉了她的衣角，在她耳旁低声道：“你又犯什么事了？”
　　薄言耸肩不答，一路跟随鬼侍前行，又没想着记路，满脑子都在回忆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想着想着又觉得不是，好像自己也没做过什么对的事。
　　她沉默着跟在鬼侍后面，突然觉得憋屈，她何时如此顺从，传她去便去，心生不甘，又不好发作，只得开始左顾右盼。她偶然眼角一撇，一浑身青白衣衫的男子从她肩头而过，身量修长，自有一仙风道骨，全然不像久留于阴界之人。她恰巧闲来无事，稍稍感知他周身仙气，却顿时大失所望。
　　“我当以为是哪路仙友，原来是个道士，而且修炼未深，罢了罢了，无趣。”
　　薄言一路脑中只胡思乱想，都入了规量堂也浑然不觉。她一副暴力了也不合作的脸色站在司礼面前，等待那位铁面无私的大人发落。
　　只见司礼抚着自己满头华发，倒也不急，慢悠悠捧起杯茶，道：“你可知错？”
　　“婆婆，你们做神做久了，说话便都是这德行吗？”薄言挠了挠脖子，“别故弄玄虚，到底所为何事？”
　　司礼撑着一脸慈祥，忍着心中的火气，强装微笑着。若不是薄言深知此神脾性，只看面相，定会以为她是位好相与的，只听得她说：“薄言啊，你可知道，我这一头白发如何而来？”
　　“薄言不知。婆婆，先不说这些旁的话，其实，你若不传我来，等大门关上之后，我也想来问问，怎么今日就平白无故多出了几百的阴魂来问媒，你可否，给我个答复？”薄言反客为主，先问着了对方再说。
　　可司礼却是避而不答，只说了句：“阴魂多了，来问媒的自然也多了，近些年外边不太安生，都无好日子过，阴界的官自然要更忙碌。”
　　“可从来就定的一日只做十次媒的规矩！到我这，就朝令夕改了？”
　　司礼没好气地答：“跟你说正事，你别避重就轻与我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多了不好？多了倒是能让你早日做成了数！你说你何时能上点心？”
　　她一指头戳向薄言的脑袋，“真是要被你气死！”
　　这举动要是放在平时，谁敢这般对待自己，薄言早就动手了。可对这位却不同，若是她在规量堂打起来，那这辈子算是赔在阴界了。她虽无所谓何时离开，但想到一生都被此地束缚，怕真是要郁郁而终。
　　“婆婆要是累了，便坐下教训，薄言听着就是。可我真的不知，我又犯了什么错？”
　　薄言本是说不出这样的话，但在目和的熏陶之下，东拼西凑也能组出句谦逊的话来，她低头装作知错的模样，心里却求着司礼痛快教训，既然嘴皮子上是讨不到半分的便宜，那只好快点溜之大吉。
　　司礼狠狠盯着她似乎要看出血来，良久后突然拿起杯子，往那红木贴面的桌子上一磕，生生磕出个浅坑来，那杯子差点碎了两半。
　　她咬牙说：“有鬼侍来报，说你在长街，一手劈得一女鬼魂飞魄散，可有此事？”
　　“哪有？我分明是捏的！”
　　“好啊，你承认真有此事了？”司礼一掌拍得桌子嘎嘎直响，好似快分裂一般，“我在阴界数万年，还未见过你这样肆意妄为的！你真当飞升为神就可草菅人命了吗？”她怒火中烧，气得不愿去看薄言，只一手撑在椅子上急喘气。
　　薄言心里笑意丛生，原来只为了根稻草在这与自己大发雷霆，这些个暗捕眼睛尖得很，眼力却差的厉害，是魂是术都分不清。她暗笑，嘴上却不解释，仰着头问司礼：“那你便如何？如何处置我？”
　　“你连认句错都不会吗？你心里还有没有是非？神界怎会有你这样的神？”
　　“我无错，为何要认？”薄言反问，“还是婆婆觉得，认了错，此事便作罢？此事就从无发生过了？”
　　司礼被她气得头昏脑涨，连声说：“去，给我去牢里好好反省，不满三日，不准出来！”
　　薄言听完最后几句便大笑起来，“婆婆，你说我心中有无是非。薄言大可说，我心中是非如明镜。”她伸手接了卷轴，转身大步离开，边走边朗声说道，“婆婆，我若是这月未成二十双新人，那可全是因着三日的牢狱，若再问我知不知错，我还是不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