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恋歌》司马葵

59、终焉

　　数据地图在眼前的仪表盘上展开，驾驶舱前方是半球形的屏幕。

　　一切与她第一次坐上战斗机的时候并无二致。

　　地球尚分四季，阴晴雨雪……但在宇宙里连上下左右都完全一样，空虚而乏力的……

　　眼前的联络信号灯亮起，是权限最高的金色。很确信地知道是谁，不自觉就感到心里一暖。柳瞳按下按钮，努力驱走暧昧的情绪，正色道：“殿下。”

　　“准备好了吗？”方铭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来。

　　“是。一切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舱。”

　　扩音器那边沉吟片刻，是在核对作战计划。

　　“殿下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柳瞳掰下操作台上几个按钮，战机引擎发出颤动的轰鸣。

　　“……小瞳。”指挥官的声音放低下去，不是命令的那种称呼，“不要勉强，遇到危险马上返航，没人会批评你。”

　　就算到了总攻前最后一刻，他还是他啊……柳瞳盯着仪表盘失神两秒，差点没读出上面的数据。耳边沉静温和的话语像是能带走战斗前的一切不安，让宇宙的空洞和虚度都变得没温暖起来。

　　但是……到底要上战场的。她努力收敛情绪回道：“明白。”操作杆一推，飞机进入缓冲舱。

　　这一战是帝国与同盟之间的最终对决，但因双方局面上的巨大差异，这也会是星辰同盟破釜沉舟的一战。在开战前的战术会议上，方铭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神色却忽然变得凝重：“虽然这么说有点泄气，但对于那位皇太子殿下而言，同样是破釜一战啊……”他说这句话的声音很小，只有柳瞳听到了。

　　“在击溃同盟舰队的同时，让我跟着一起陪葬——这一定是他最希望看到的大团圆结局。但如果上述两者只能选其一的话，他大概会希望我死在同盟前面。”方铭如是说道，“最终之战，不管是胜是败，都绝不能掉以轻心。”

　　最初的交火，同盟舰队摆出了十分正统的舰阵，以求正面对决。这种硬碰硬的战斗在过去的一年里还算是经常发生，因为只要帝国出阵的是皇太子方统，就一定会以这种很讲排场的方式分出胜负。当然这种胜负分起来其实很糊涂，结果基本上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然而很快，双方阵型就发生变化。同盟一方的主力舰队边战边退，佯装败北。他们演得十分逼真，甚至还不惜赔上了右翼两个中队规模的舰阵作诱饵。对于这一点，帝国舰队表现出了近乎精神分裂一样的反应。由皇太子统领的大舰队配合敌军演出，深入敌阵之中。而由六皇子统领的一小部分快攻舰队则完全看透了这一举动，它们轻容地绕到敌军左翼外侧，用战舰与战斗机交替进攻的方式对同盟的包围圈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在日后的历史教科书里这样写着——同盟舰队从来没见过如此奇怪的战术。由帝国将领指挥的快攻舰阵无规律变换，忽然炮舰在前，忽然母舰在前。为了应对这种状况，同盟舰队只能以极为频繁的速度更换武器，在远程舰炮与中程舰炮之间反复切换，实际上真正能击中敌舰的火力却非常有限。战役刚进行到三分之一，星辰同盟的舰队就仿佛进入了舰炮更换训练，滑稽而无效的动作犹如浮夸的闹剧一般。

　　柳瞳已经数不清楚自己看过多少次这样的奇策了。不过以战斗机驾驶员的视角投入作战，这倒还是第一次。然而她以驾驶员的身份上天并不是为了当击坠王的。喷涂着红狼图案的卡戎战斗机穿梭于两军交战的战舰之间，并不急于进攻或投弹。她一直在寻找，像攀岩者在一片冰石嶙峋的峭壁上寻找稀有的雪莲。

　　这次的同盟舰队组成和帝国舰队一样，有两位最高指挥官。其中一位是昔日交战过无数次的对手，神风将军；而另一位则是同盟内部主战派的领军人。根据三皇子共享的情报，如果能将这位主战派军官所搭乘的旗舰击毁，同盟内部反战派的势力就将压倒主战派，让战后和谈成为可能。

　　柳瞳驾驶着泉朔风生前的爱机，穿过敌我双方交战时猛烈的炮火。

　　上一代驾驶员的飞行记录仍保留在数据里，完好保留了红狼的执念。已经阵亡的第一代，以及同样已经阵亡的泉朔风……他们不止是为了战斗才上天的，这其中更多是对宇宙的向往和迷恋。然而柳瞳没有，所以她不会是下一代的红狼。不过如果战争结束的话，红狼的称号也就没必要继续存在了。

　　在数次补给之后，战机的辅助系统提示找到了敌方旗舰的识别电波。而这个时候的同盟和帝国舰队，损失均已超过四成。

　　“殿下，找到了！”柳瞳欣喜极了，打开通讯频道，把方位坐标报了过去。

　　指挥频道很快传来方铭的声音：“全舰队，准备全面进攻。”

　　无垠的宙域之中，交战的炮火如烟花般绚丽纠缠。不同色彩的光热，将所有人的视野侵染成五彩斑斓的空间。

　　…………

　　一个月后，尘埃落定。

　　帝国舰队全数返航，将领们悉数抵达帝都。

　　当初班师远征的时候，统军的是三位皇子。如今回来的，却只有两位，其中一位还被囚禁于总旗舰帝俊的看守室内。

　　方绩在办公桌前检查完显示屏上的全部文档，将整篇格式转为奏折，并把自己的电子印信加盖于奏折篇尾署名处。

　　做完这些，他看到笙博士端着咖啡走进门来，脸上露出疲惫而释然的神色。

　　“殿下辛苦了。”

　　“如果一切能顺利，再辛苦也是值的。”方绩把手上的奏折文件保存一下，“一会你再帮我核查一下，从同盟议和派代表那边交接过来的证物，还有没有需要完善的。”

　　“是。”

　　“这次决战因为方铭在关键时刻击沉敌军总旗舰而大胜，同盟那边为了在议和的时候从我这里拿到最优条件，又供出了皇太子通敌的大量罪证。依我看，方统的好日子终于是到头了。”方绩双手背在身后，颇有些得意地在办公桌后踱步，“指挥不力、通敌卖国、构陷皇子……这几项罪名都已经坐实。就算他能在父皇面前唱出花来，也不可能逃脱制裁。”

　　笙博士走到桌前放下咖啡，沉默了片刻，语声沉重：“可惜六皇子殿下不能亲眼看到这结局。”

　　办公桌对面，方绩气息明显一滞。

　　“刚刚收到亚莉要塞发来的联络，守军部队近一段时间又地毯式搜索了一个月前的交战空域，还是没能找到六皇子殿下的遗体……”

　　听到“遗体”两字，方绩轻轻抽了一口气，回过神来：“他当初乘逃生艇弃舰脱离，如果没被敌舰发现的话还是有可能逃过一劫的……”

　　“那不是被发现的，是有人泄露了坐标！”笙博士语气愤切。

　　“我们没有证据。”方绩摇头道，“击沉逃生艇的敌舰很快就被我军一架战斗机用核导弹击中反应炉的散热器。机体直接湮灭在宇宙中，什么都没留下，也就无法追查他们是否获悉了额外的情报。虽然在那种情况下，敌舰能从密集的舰阵和战斗机群中找到一艘脱离的逃生艇，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可是我们不能只凭这点，就说是我军阵营里有人泄露情报，给了他们提供了逃生艇的准确方位。”

　　“可是您明明知道的……”

　　“知道有什么用？只要没有证据，在父皇面前，空口无凭的只能是揣测！”方绩有些不耐地摆了摆手，“而且说到逃生艇……就算是方铭指挥的舰队与敌军兵力相差悬殊，但是要以玉石俱焚的方式选择两旗舰相撞，自己乘坐逃生艇撤离。这样的行为本身也太偏激了……”

　　“不是偏激，殿下！”笙博士打断道，“那是因为皇太子指挥的大舰队在关键时刻没有前去支援，他也只能出此下策。”

　　方绩摇头：“我后来又问过他幕僚团里的几位参谋。当时情势虽然不利，但以方铭一贯的运兵方式，只要他想做，就一定还是有其他办法。”

　　的确。如果是他的话……笙博士沉默下来。

　　“不管怎样，事已至此，死去的人不能复生……”方绩在说这的时候，语气也是沉痛的，“我们能做的，唯有搜集证据，列明事实，在父皇面前据理力争。将恶人绳之以法，还那些冤死的将士们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