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妞》三百棒

14、外祖母来了

　　折腾了一番我躺回床上闭目养神，异世的人生体验太刺激了，我努力去消化心头那点腻味。心理建设才挖了个坑，地基还没筑得起来，丫头来报说夫人回来了，我只好咬牙下床拖着两条面条腿往静心园挪去，心底的小人儿赶紧跳出来粗暴的推土填坑，且待有了空闲再去感怀心境吧，正事要紧。
　　静心园内大屋前，三三两两几个婆子凑在一起小声的说话，看着也是眼生。她们见到丫头跟在我身后一路走过去便闪到一旁对我稍稍欠身，我微微点头回应。
　　从大屋里头赶出过来的英嫂子跟在我身后旁小声的说，那是程府老夫人带来的人，原来是小莫姑娘的外婆来了。
　　入屋，程氏床上坐着两个女人。
　　正在床里头坐的是程氏，红肿着眼鼻，神情疲惫，一副狠狠伤心过的模样。
　　斜坐在床沿上双手握着程氏那双干柴爪子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夫人，脸上皮肤已然松弛，眼角露出好些皱纹，虽然衣饰简单却是难掩一身贵气，看着让人不禁揣度她年轻时候也该是个好摸样，这位便是程府的老夫人周氏了。
　　“冰儿见过母亲和外祖母。”我对着那对母女行了礼。
　　“这是冰儿吧。”老夫人松开了握着程氏干柴爪子的手，走下床榻过来拉我的手，一旁的两个婆子见机搬来两张凳子就着床边摆下给我们坐。
　　“外祖母。”我微垂眼皮稍含笑意。
　　“都长这么大了。让外祖母好好瞧瞧你。”周老夫人话说着一只手抚上我一边脸蛋。
　　“跟着你母亲一个样，也都没个好气色，还这般的瘦，唉。”
　　我依然含着笑，稍稍抬了眼去看周老夫人，那老夫人一脸的怜惜模样，我没有言语。
　　“昨晚，这里是出了什么事？”程氏出声打破了周老夫人与我的感情互动，我转去看她，那人正靠在丫头搭起来的两床棉被上睨视我，脸色和声音一样的干冷，不复方才她对着周老夫人那一脸的柔弱和委屈，也没有了昨晚我看到的那一点点软和，俨然就是小莫姑娘十四年来见惯了的那副脸面。
　　我为程氏如变色龙一样的脸稍稍讶异了一下，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
　　当年，很多任性而自诩进步的青年最是以思想的正确自傲，他们的优越感不允许自身出现任何污点使他们的光辉形象受损，为着人前不被人质疑，他们用行动上的尖锐来表现他们思想的向阳性，在穷得光荣的主旋律激励下，好吃好喝把他们养大的爹妈被他们第一个指成全民罪人，率先检举揭发，率先扬起鞭子挥起刀子对准亲人，多年过后历史把他们之前所作所为定性为一场错误和一场疯狂，他们随即脸一转又是一副含辛茹苦被当年历史愚弄和磋磨的委屈摸样，同时横眉冷对当年自己种下的恶果，还说，我本不该犯下这些错，都是它们毁了我，我恨它们！只把自己的撇得永远干净无辜。
　　我用过很多的时间去查看和思考那些正统史书不愿记载的众生群相，我总认为读史便是读人，读人心的自私自利和对利益的争夺与权衡，这才是推动历史变更的本质原因。人性没有太多可以复制的美好却是存在不断被挑破极限的卑劣。
　　前世我对历史的解读总是让老师们异常的愤怒，但我相信自己更接近历史面目下人性的真相，我深埋了自己的观点，一直学以自用，于是今天我很容易就为程氏的异常变脸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原因。
　　一直以来程氏习惯自困于精神的黑牢，在黑暗里尽情去描绘她自认为最美的爱情与亲情，我本是被她排斥在外的不和谐产物，不想有一天我竟会精神抖擞的撞入她的铁牢，扰了她的美梦，被我撞开的牢墙射入的阳光照亮了她的身体，枯槁的形状让她没法子再骗自己去编梦，我告诉她，她并没有穿衣服，她被我打了脸，迫不得已只好去找一件普通人穿的衣服披上，我以为她或许就此就会走上普通人该走的路，但是我错估了程氏，其实她更享受之前黑牢里的人生，因为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很美，我扰了她的梦，生生的逼她去看如同疮疖一样烂臭的现实，她除了憎恨绝对不会是感激我，此刻我就是从她身上撕下来的一块贴疮用的废膏药，上面粘着荼毒了她很久的疔核和臭烂的脓血，我是她过去犯下愚蠢错误的证据，过去她厌恨我，现在是，将来也还会是。昨晚我俩之间不过是各取所需彼此配合着做戏罢了，如今她已经找到了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树，于是在她眼里又被还原成了一个不和谐的多余人。
　　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放开程氏的借口了，我不必因为小莫姑娘给予我这个肉身的恩赐，就替她去遵从和背负很多我不太认可的亲情，以后我可以干得更没人情味一些啦，想到这我内心顿感一阵轻爽，为小莫姑娘，更为自己，其实我也是个自私的人。
　　“母亲是想知道昨晚在这静心园发生的事情吗？哦，昨晚这里很热闹，抓了好多人，经过审讯，他们跟女儿说了好多了不得的故事，母亲和外祖母想听吗，这样吧，冰儿先让您二位看些明面上的东西，接着冰儿再跟你们说些纸上没有的东西，可好？。”
　　我从墨兰手上接过锦盒，拿出了假程氏等人的供词，先呈过去给周老夫人看，看见周老夫人脸色开始变得严肃，程氏在旁神色有些疑惑，两个浑浊的眼珠咕噜噜的看看她娘，三不五时的一斜，眼光扫向我，却夹了些了生冷。
　　我自收敛了脸色安静的坐着，用同样安静的心情去看气息去看微有恼意的周老夫人和气息开始不稳的程氏。
　　周老夫人放开供词，长长呼出一口气接着沉默了起来，转眼看着她的女儿，没有言语。
　　程氏在周老夫人的注视下变得焦躁起来。
　　“母亲，也与女儿看看。”程氏向程老夫人伸出了干柴一样的手。
　　“你且看吧，你总是自认为聪明，你且看看自己这些年来都把日子过成了什么样，竟在身边养了一窝子贼？”周老夫人蹙眉将供词往周氏怀里一扔，并将脸转向了一边。少顷，周来夫人慢慢转过来看我，脸色深沉眼睛里各种打量。
　　“你们，都退下吧，都守到外屋去。”周老夫人屏退在场下人，她带来的人率先称是然后轻步退出。
　　曹嬷嬷、英嫂子和墨兰等人听到老太太指令却都转脸看向了我，我微微点头，莫府里的这些下人这才顺从的退了出去。
　　转眼一瞥，却见从我身上刚刚收回视线的周老夫人转脸看过程氏继又垂下眼皮若有所思的样子。
　　“冰儿，这些供词你是怎么来的？”周老夫人说话声音不大，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热情与怜惜，脸色看着严肃挺吓唬人的。
　　呵呵，是只成精的老狐狸了，刚一见面就想披上虎皮在我跟前拿乔？我又不是吃你家的米长大的，这也不是你家的地头，当我年纪小好拿捏呀，我在心里暗自发笑。
　　瞄瞄那对母女两眼，顺便抓紧时间掂量思考了一下下，我决定还是把昨晚的事情都告诉她们，不过，情节该怎样简略处理，说出的字句该怎样表述，我心里自有盘算。
　　听完我的讲述，坐在床上的程氏挣圆了双眼裂开嘴唇倒吸着气发抖，周老夫人也是按耐不住的呼吸粗重了许多。
　　“母亲……”程氏抖着干瘪的嘴唇一脸泪流看向周老夫人，一副求抚摸求安慰的模样。周老夫人终是不忍，几步上前坐到床上揽过程氏的头颈，一下一下拍起她的后背来。
　　来啦来啦，穷摇奶奶的悲情镜头上来了，柔弱人物柔弱泪，呼天抢地诉衷情，这种画面真不能再煽情了，我很不忍心看。
　　刚把头别过一边转念一想，能豁出一腔冷血去看穷摇剧，能忍我先前所不能忍，我的修为自当更上一层楼！于是我转脸去看程氏与周老夫人的亲情互动，心里头一再告诫自己，忍住！不能笑！一定不能笑！此刻我竟会有这种不应景的思想反应，我觉得自己确实很不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