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针》淡且独

7、无缘

　　竹城三中，是这个小城市最好的高中了，公立的，管得严，教学水平高，全竹城的家长就想着能让自己的孩子进三中，好像只要进了三中，就半只脚踏进了重点高中的大门了似的。

　　三中什么都好，就是离林路和方铮家远了，那时候初中还不兴寄宿，只能跑通学。

　　于是，为了方便上下学，林路和方铮拥有了人生中的第一辆车——都是黑色的再普通不过的前带篮后带座的自行车。

　　两人都会骑自行车，三年级就学会了，拿方铮家那辆现在已经报废了的骚红色的自行车学会的，但毕竟也有几年没骑了，都有些手生了。

　　那天下午，夏风携着闷热拍在林路脸上，他坐在自行车上，扭扭歪歪的向前骑着。

　　方铮手生也比他熟练，再说已经连了一会了，这会儿手生也已经被磨成了得心应手了。他跟在林路后面，两个人在东塔镇边缘四通八达的小路上绕着。

　　“你小心点！”方铮在后面一直担心着，“你刹车啊！”

　　林路这个车没刹住，在晃眼的阳光下摔进了前方还算清澈的一个池塘里面。

　　这个池塘水算深的，车也摔进去了，林路不会游泳，把着自行车在水里扑腾着，打在自行车上的光扎着岸上方铮的眼睛。

　　“我他妈跟你说了刹车刹车！你不会吗？”方铮急的不行，心都蹦到嗓子眼了，简直想直接跳下去拉人了，可他偏偏也不会水，跳下去也只是两个人一块手拉手扑腾，这段小路这会可没人，跑回家那边叫大人也来不及，林路在水里已经呛了好几口水了。

　　想办法！想办法！方铮站在岸上团团转着，眼睛落在了旁边一颗枯树上，他跑上去，咬着牙折下一根长树枝，都没顾得上自己手都被划破了，他趴在岸边，把长树枝伸进水里。

　　“抓好了！”方铮怒着脸喊，“你他妈就先别抓车，哎算了你抓着车一块儿吧，操，我居然有点使不上劲！”

　　嘴上说着使不上劲，身体却使上了吃奶的劲，方铮拉着长树枝一头，林路手紧紧的抓着另一头，另一只手拉着自行车，脚下踩着水胡乱瞪着。

　　林路摔得离岸上不算太晚，在方铮汗如雨下的拉拽下，他总算湿淋淋的上了岸。

　　“我都说了让你小心，技术怎么那么差呢！”方铮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也还没忘记训林路。

　　“对不起。”林路湿漉漉的眸子里盛着方铮，他此时皮肤白得耀眼，脸上的潮红却更加夺目。

　　“对不起有屁用！”方铮真的是被吓坏了，现在想起来后怕的不行，他骂骂咧咧的站了起来，“你他妈就不能自己保护好自己吗？万一我今天要是不在呢！你他妈个傻逼玩意儿淹死都说不定呢！今天下午你他妈就给我练，练不熟也别回去了！”

　　林路忙不迭的点头，视线还在方铮身上，往手挪的时候，看到了一道正在淌着血的口子。心突然像针扎了一样疼，他抓过方铮的手，揪着自己的衣角仔仔细细的擦拭着上面的血液。

　　“这个啊，”方铮像是才想起自己手上还被划了道口子，他毫不在意的说，“刚掰树枝的时候划的，小伤，不疼。”

　　林路像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一样，仍然仔细的捧着方铮的手还在不停的擦着，眼睛都泛起一圈红了。

　　“我说你不是吧，出息呢？”方铮看他这样没忍住乐了，把手抽回了，一点没所谓的拿手抓紧自己的一块衣角，简单粗暴的止了血。

　　林路没理他的笑话，抬头看着他说：“先回去吧，把伤口包一下。”

　　“回个屁！”方铮恶狠狠的拿另一只手在他头上甩了一掌，“练你的车去！没两天就要开学了，我他妈可不想看到你在大马路上骑得跟条虫一样！”

　　被甩了一巴掌的人丝毫没生气，这会儿心里正满腹内疚呢，他抖了抖衣服，郑重地说：“好！”

　　于是，后来那天下午，方铮就坐着路边的一个小看台上，背靠着墙，哼着不成调子的歌，看着林路在小路上来来回回喊都喊不住的练到了太阳下山。

　　开学那天，林爷爷前一天晚上着凉咳了半宿，这会儿去医院吊水去了，就直接把学费给了方妈妈，让她帮忙一块儿给报名。

　　林路就自己仔细的收拾好了书包，坐在方铮对面等他吃饭。

　　方柯刚刚才醒，方妈妈伺候他个小祖宗去了，就等着方铮吃完面，再把这小祖宗哄着自己在家乖在家待着，开学人多，怕苦着累着挤着方柯这一身的细皮嫩肉了。

　　“你也吃点呗？”方铮给林路也夹了碗面，给他放到面前，筷子伸到手里，“你在家肯定也没吃什么。”

　　林路在方铮面前从来不存在害羞内敛这种东西，他端起碗，吃得可香了。

　　高高兴兴的吃到一半，煞风景的想起了前几天方桉的话，顿时整个人就丧了：“方桉他今天和不和我们一起啊？”

　　“一起，大伯今早上来电话说了，方桉过会儿应该会来。”方铮没他想的那么多，但也惦记这林路和方桉都互不对付，所以还是贴心的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不想和他一起去啊？”

　　林路心想，当然不想啊，但不想让方铮为难，毕竟克了这么多年的兄弟化敌为友了无论如何对方铮来说都是件好事，于是他也贴心的回答：“没有，我就问问。”

　　方铮吊着的一颗心端端正正的放回了原位，叹气说：“我还以为你和他不对付不想看到他呢？”

　　“我他妈哪有那么小心眼？”林路瞪他一眼。

　　其实心里还真就是小心眼了的，想着本来只有他们两个的，偏偏插进来一个第三者，说话都不自在了。

　　吃完面之后，方妈妈也成功的用动画片和玩具把刚踏进小学校园的方桉小朋友给哄住了。

　　“东西都带好了吗？”方妈妈翻着方铮的书包，“本子啊，笔啊，素质手册啊，通知书啊，这些东西都没落吧？”

　　“没！”方铮拿过书包，利落的一把拉好了拉链，“赶紧走吧。”

　　“走什么走！”方妈妈说，“小桉还没来呢？应该快了。”

　　“你打个电话催会呗？”方铮有点不耐烦，他最讨厌等人了，“说不定方桉这会儿还跟条猪似的在床上挺着呢，我在奶奶家和他一块睡的时候他就那样，太阳要把屁股晒穿了才肯起床……”

　　方妈妈听着方铮的碎叨，简直脑袋疼，她拿出手机：“行，我打还不成吗？”

　　林路站在旁边，一贯温和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结果就是电话还没打通，方桉的声音就从外面风风火火的传了进来：“婶娘！方铮！走吧！”

　　“他倒是会挑时间。”方妈妈按掉了电话，笑着说，“给我省话费儿呢。”

　　方桉撇去爱犯贱找茬儿，人倒是很开朗，一进来先是和方妈妈来了个大拥抱，嘴甜的把爱美的方妈妈从头到脚夸了个遍，夸得方妈妈弯着眼睛都合不拢嘴。然后又把胳膊架上方铮的脖子，把人往臂弯里搂了搂，没心没肺的说：“前几天的事我就不记着了，你也别太当回事儿了！”

　　“我知道！”方铮从他胳膊里挣扎了出来，朝林路那边看了眼，后者正面无表情的看着门口，他压低了声音，和方桉说，“你就不能待见林路点儿？”

　　“他才不稀罕我待见呢，”方桉也往林路那瞥了眼，“看他傲成那样！”

　　方铮对这话非常不赞同，林路傲？林路傲过吗？

　　方妈妈又上楼去叮嘱了一遍让方柯好好在家待着，这才带着三个男孩报名去了。

　　林路这还是第一次和方桉这么心平气和的一路同行，方桉真的是话多嘴甜，一路上尽是他在说话了，和方妈妈说了又和方铮说，偏偏方铮也是个话痨，俩话痨凑一块儿颇有惺惺相惜的味道。

　　是不是应该再多攒点话在方铮面前倒了？林路低垂着脑袋暗搓搓的想道。

　　几个人到三中的一路上几乎都是说笑着过去的，除了林路。

　　方铮还是很在意林路的感受的，没事就偏过头想和林路搭两句话，但被林路单方面的面无表情给打回去了。

　　林路是不想好好说话吗？他是不能，一看到不熟悉的人说话就结巴，这个小破毛病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好。

　　这几个人里，方桉可不就是那个不熟的人吗？林路要是开口了，准得结巴得一发不可收拾。他一结巴方桉肯定也会笑他，到时候他又受不得的嘲讽，再打起来……还是算了吧，不说话什么事都没有。

　　全市最好的高中开学还是办得挺有模有样的，校门口，操场旁边的树上都拉了大红的迎新横幅。

　　教学楼前方立了块很大很长的告示牌，蹭亮的包边在耀眼的阳光下闪着细碎刺眼的光芒。

　　方铮他们四个人立在告示牌面前，都眯着眼睛在分班表里找名字。

　　密密麻麻一整面都是黑乎乎的名字，找得让人头疼，林路的眼睛扫过第五排，定格在了方铮的名字上。

　　方铮——0813班

　　“找到了，”林路和他们俩说，“方铮，你13班。”

　　“我也找到了！”方桉紧接着说，“方铮，咱们又是一个班，我也13班！”

　　方铮朝他笑笑点点头，眼睛还在表上逡巡：“快找林路的。”

　　虽然爱美但自认为上了年纪的方妈妈这时候叹了口气说：“小路和方铮就是没这个缘分，他在5班呢！”

　　方铮却是松了口气。

　　林路那边没什么大的反应，只是淡淡的说：“那都知道是哪个班了，现在报名去吧。”

　　心里想法卑鄙，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得滴水不漏，方铮闪到林路身边，搭着他的肩，一脸痛惜：“我操他妈的，居然又不是一个班！你也别失望，以后放学咱还是老规矩，一块儿回！”

　　林路心里其实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操蛋话想骂，但最后只挤出个不太漂亮的微笑：“好。”